一个除了仇恨和惦念两手空空的孩子。
当他越深入地了解南乙,越是清晰地看着他剖开自己所展露出的残忍的横截面,就越是痛。真正的报复是毫无捷径的,没有天降的正义,南乙进行着一场没有尽头的攀岩,回不了头,每一步都胆战心惊,每一个能够用手攥住的岩块,都是他自己想尽办法找到的。
尽管这真的很难,比想象中还要难,但秦一隅真的很希望他能成功,双脚能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像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一样,没有负担地生活。
但他们要面对的敌人从来不好对付,否则也不会花费这么多年的时间去收集证据。
舆论对上流阶层的人有时候不过是挠痒痒,核心问题被层层保护,根本触及不到。
汪琦找遍了所有可靠的渠道,想要沿着南乙小号的线索投放关于蒋正受贿的爆料,但还是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度也在诚弘集团的打压下一再下降,各个平台都开始出现冷处理的迹象。一开始因为小号而联系南乙想要采访他的记者媒体,也在一夕之间都消失,仿佛被集体收买了似的。
再这样下去,等到舆论彻底冷却,又会变成一个被人遗忘的娱乐八卦。
可就在当天凌晨2点,四人在恒刻宿舍准备休息时,忽然在乐手大群收到了一条消息,是阿丘发的,艾特了所有人。
一张照片,准确说,是遗书。
严霁沉声说:“阿丘自杀了。”
南乙的心猛地跳了跳,拿了外套便往ReDream的宿舍跑去,电梯和走廊仿佛随时都会崩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他紧绷的大脑开始出现幻听,救护车的声音、人群的尖叫、枪声……
这不是他想要的。
当他们抵达RD宿舍时,门口已经聚集了大批乐手。
“大家不要担心!已经第一时间送去医院急救了!”工作人员在门口喊着,“都不要靠近了,先回去休息吧!”
南乙枯站在走廊,看着拥挤的人群散去,心跳得很沉重。
秦一隅知道他是移情了,于是将他揽入怀中,带着他离开了现场,回到房间里。
“没事的,他不会是新的受害者。”
“是不是我曝光陈善弘的事,刺激到他了……”南乙的声音很轻,听上去有些虚弱。
“不是的小乙。”秦一隅捧住他的脸,“你刚刚走得太急,没有看他写的手写信……”
他居然用了“手写信”这样的说法,南乙在心里想,这个人究竟是多想呵护自己啊。对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这样的小心谨慎。
“他写了,他不想成为傀儡,他想反抗。”秦一隅低声说,“只是他选择了比较极端的方式,我找你的时候,他就想帮忙的。”
阿丘的遗书里写得很清楚,父亲抛妻弃子,母亲之前在陈善弘的赛车俱乐部上班,突然间离世,后来他就被陈善弘包养。
他唯一能选的反抗就是一次昭告世界的死亡。
而这的确做到了,乐手自杀的消息不胫而走。原本冷下来的热度再次飙升,尽管这不是南乙想要的。
自杀事件后,赛方负责人被派出所传唤,乐手们也都被保护起来,气氛尤为沉重。
这与之前的八卦、揣测都不同,是实实在在的一条性命,性质太过恶劣,舆论开始逐渐形成一边倒的谴责,难以控制。
[人命在权贵面前就这么贱吗?]
[这几天的热搜看得人太心寒太恐怖了……]
[难不成都这样了还没有人能查一下csh背后的势力吗?这是活生生在吃人啊!]
第四天的中午,CB官博报了平安。
恒刻四人一起去医院看望了阿丘,但他依旧不想见人,因此只是隔着窗户看了一眼。
冬日里的北京是灰白色的,干燥,连呼吸都觉得痛,南乙借口买水,独自站在住院部楼下,望着来来往往沉重的面孔。只有把自己浸没在忙碌的人群中,他才能稍稍透口气。
忽然间,幻听似的,路过一个带着乡音的声音。
“下雪了。”
南乙一步步走下台阶,一片轻盈的雪花落在眼前,很小、很白,转瞬即逝。
他独自站了一会儿,静默得格格不入,但在精神病院又显得很正常。这真是个好地方。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精神病院。
忽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将他从黑暗的幻想中唤醒。
是严霁打来的,南乙选了接通。
“喂?”
“小乙,你在哪儿?”严霁的声音难得地很急,和他平时判若两人,“汪琦说他之前的稿子审核过了!风声突然放开了,那个新闻社还想要个独家专访,让我来问问你。”
南乙还以为是自己做梦,闭了闭眼,又睁开:“真的?”
“真的,汪琦现在已经动身去开会了,对方想要做独家和首发,所以现在很急,最好你也过去。”
突如其来的转机令南乙感到困惑,他甚至有些警惕,向汪琦那边再三确认。
“这次是真的可以了,但具体原因上面的人也没仔细说,只说要快,晚一步新闻效益就没那么大了。你同意专访吗?”
南乙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他习惯了在暗地里谋划,不想光明正大地成为某个打击犯罪的标杆,受人称赞,那多少显得滑稽。他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已。
大家都默认是阿丘的自杀爆破了这座难以撼动的大山,但南乙不觉得,他们至今为止没能成功,都是因为陈善弘背后的权利之网。
阿丘也好,他自己也罢,都不过是玩物而已,随便就可以遮掩过去。
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最近快开会了,像这样的重大舆论危机可以得到优先处理吗?
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日日夜夜期盼的,终于实现了。
次日上午,一条新闻刷爆全平台——《草菅人命?官商勾结?诚弘集团背后长达数十年的肮脏交易》。
就在那天下午,南乙收到一条虚拟ip临时邮箱发布的定时邮件,阅后即焚。
附图是当时南乙在看到日出后,拍下的一张照片,他单纯觉得很美,所以分享给了总是在暗处游走的祁默,想让他也看到。
[南乙,站在山脚下是安全的,但永远都不能像你一样亲眼看到最漂亮的风景,上山当然会有点危险,但我觉得很值得。我去自首了,试一试吧,如果成功了,几天后你应该会收到好消息。
不言就先拜托你了。]
李不言是祁默唯一放心不下的人。
在得知张子杰出事的时候,祁默当然是害怕的,他也是人,从小城镇一步步打拼到国外,面对这些丧心病狂的上流人士,他担心过自己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张子杰。
因此他一直隐藏得很好,即便非常担心南乙的安危,能做的也不过是私自定位追踪了南乙的手机,实时监控他的行踪。
可当他真的疑似出现意外,祁默也不敢贸然出现,而是想办法找到了秦一隅。
他很怕自己卷进去,不是怕死,而是害怕他一旦消失,没人能照顾李不言。
因此在事情有可能败露时,祁默接受了南乙的提议,销声匿迹,躲避风头。
直到他的朋友帮他修复好那张浸过水的硬盘。那是祁默第一次亲眼看到南乙被霸凌的画面。他无法想象,在他面前表现得成熟、冷静、心思深重的人,原来遭受过那样令人窒息的对待。
看完那些视频,他无法入眠,只要一闭上眼,画面中南乙的脸,就会被替换成他最在乎的人。
又或许,李不言遭受的,比南乙还要多、还要惨痛。
那些从蒋正电脑里获得的证据链,像是沉甸甸的、棱角锋利的石块,一颗颗压在祁默的心头,重量与日俱增。正义感和道德被这些棱角磨出了血,每时每刻都在发出钝痛。
他知道南乙想让他全身而退,但在艰难的鏖战中,全身而退就是选择做逃兵。祁默不想再这样下去。
看着电视上播报的大会相关新闻,他想赌一把。
在为李不言最后擦拭了一遍身体之后,祁默和薛愉父母吃了顿饭。回到暂时躲着的地方,花了一天时间清理痕迹,尤其是和南乙相关的一切痕迹,设置好所有定时的邮件、微博,擅自将完整的证据网,透过各种能够找得到的检举渠道,提交给纪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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