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轩的表情很冷,他看起来是有些生气了。
但是,管他呢,我受够了,受够了因为他的疾病、因为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因为我对他残留的感情,而一步步选择退让和容忍的我自己。
我想说“你知道么,那场你错过的电影,我找了我后来喜欢上的女孩一起去看了”。
这句话在我的嘴边徘徊了很多次,我却发现我失去了我的声音。
最后我颓然地别过了头。
我意识到,我还是做不到伤害他,即使他可能不会被我这句话而伤害到。
“为什么不说呢?”纪文轩平静地问我。
“有什么你和谢薇共同度过的过往,是不方便和我讲的么?”纪文轩平静地追问。
我的情绪已经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我也从那种“我也要让你和我一样难过”的状态里脱离了出来。
我叹了口气,说:“我去刷碗了。”
其实换一种说法就是:“咱们别谈这个了,都冷静一下吧。”
但在我准备转身离开前,纪文轩用一种冷静到几乎可怖的声调说:“你刚刚,是不是想告诉我,当年那场我们没有看完的电影,你和那个女人一起去看了?”
第70章
“你调查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我猜的, ”纪文轩轻笑出声,“现在看来,我猜对了。”
我看着他, 有点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我知道他很聪明,但我没想过,有一天, 他的聪明会这么用在我的身上。
我苦笑了几声,说:“对,你猜对了, 我当时拿了那两张票,约了她去看电影。”
“那看来我送了一份糟糕的礼物给你,”纪文轩向我的方向滑动了一圈轮椅, “你很介意我那时候提前走了么?”
“没那么介意,”我说着违心的话, “你也没那么重要。”
“欠你的每一件事, 我都记得。”
“我知道, 但是纪文轩, 在你出意外之前, 你好像从来都没想过还。”
“……”
“我有时候会想,到底是像你说的那样,你是因为‘近乡情怯’而不愿意联系我, 还是因为你有太多的选项而不必联系我。”
“……”
“就好像,我以为你去了国外读书, 离我很远很远, 我当然也不可能在这座没有你的城市里碰到你;结果, 你却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留过学, 你一直在平城读书,读了本科读了硕士,然后在这里工作。”
“……”
“纪文轩,我想联系你,很难很难,你想联系我,易如反掌,但你从来都没有联系过我。”
“……”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指责你,我们是独立的个体,你没有义务去帮助我、去支撑我。我只想说,可能,我对你而言并没有那么重要,你只是处于人生的低谷,随意抓住了一个人,那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纪文轩,你或许并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短暂地需要我。”
纪文轩闭上了双眼,他像是无法面对我,也像是要掩盖掉他此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当我以为你远在天边的时候,你其实近在眼前,我们共同呼吸着这座城市的空气,但竟然没有哪怕一次,擦肩而过。”
“对那时候的我而言,靠近你,会给你带来伤害和灾难。”
“我明白,”我甚至点了点头,但随即又反问他,“那让我一个直男和你结婚,就不会给我带来伤害了么?”
“我并没有强求和你发生一些你不愿意的关系。”
“但你要阻隔掉我和其他人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你明明知道我是一个对婚姻和家庭非常重视的人,你是要限定我的自由,将我绑在你的身边。”
纪文轩扯起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他轻声说:“而你想离开我。”
我深呼吸了几次,实话实说:“至少现在我没这么想。”
“那以后呢?”纪文轩依旧闭着双眼,“在你的设想里,难道不是攒够钱了、买一个小房子、娶一个妻子、生几个孩子,然后你们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么?”
我张了张嘴,竟然无从反驳。
这的确我从小时候一直延续到现在的心愿,我甚至曾经和年少的纪文轩说过很多次。
我至今还记得,年少的纪文轩用黑黝黝的眼神看着我,他问:“那我呢?”
我总会揽着他的肩膀,说:“我们可以做邻居啊,我的房子里也会常年给你留一个房间,你想我了就随时来找我,我们一起玩,玩累了你就睡一觉,明天再回自己家。”
“……我不能住进你的房子里么?”
“可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啊,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我到时候也可以去你家住啊。”
纪文轩不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看了一会儿,他会摇摇头。
我问他:“你摇头是什么意思?”
他会回答:“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要是我们一直不长大就好了。
——多希望我们定格在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有梦想、有彼此,朝气蓬勃,对未来充满期待。
第71章
人总是抗拒长大, 但又不得不长大。
就像,我在过了十六岁的那个夏天后,突兀地意识到, 我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回不去那个有纪文轩的从前了。
上学的路上,不会有人在路口等着我, 不会有人在我踩上马路牙子的时候无奈地说上一句“你好好走路”。
短暂的课间,不会有人从教室的前面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挡住我的视线, 问我:“走,下去转转?”
散场的球场,不会有人伸手揽住我的肩膀, 央求我:“帮我拧一瓶水,我好累啊。”
不会有人包里明明有伞, 因为我一句“想在大雨里狂奔一次”, 就抓着我一起冲进瓢泼大雨里。
不会有人躺在我的床上、和我抵足而眠, 半夜我被尿憋醒, 才发现他也醒着, 但被子全在我的身上,我问他为什么不抢点被过去,他笑着说他不冷。
不会有人陪我一起骑自行车去河边, 聊那些在现在看来再小不过、在那时看起来却是天大的“大事”。
不会有人陪我通宵熬夜看电影,又在电影结束后夜爬三个小时的山路, 然后一起坐在山峰上的亭子里, 观夜星、等黎明。
不会有人喊我“萌萌”喊得那么熟稔又亲昵, 不会有人熟悉我所有爱吃的、讨厌的食物,不会有人和我谈论未来、小小年纪开始展望退休的生活。
我们曾经如此亲密, 超越了寻常的朋友和兄弟,以至于当我在读到英文课本上的“soul mate”后,第一反应是想到了他。
我以为我了解他的,了解他不甚美好的原生家庭,了解他笑容背后的隐痛,了解他悄然滋生的野心,了解他处理垃圾人和垃圾事的狠辣,了解他并非纯善之人、只是愿意在我面前装作好人……
也因为以为我了解他,所以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直到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我也曾经有几次机会,去干扰他寻亲的道路,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去那么做。
我给自己做了很长的心理建设,我劝了自己很久很久,要尊重他的选择,要明白朋友只是一段时间的朋友,很少有人能真的一直幸运地和自己的好友一路相伴。
我做得很好,虽然很抗拒长大,但还是长大了。
但我没想到,纪文轩竟然没有做得很好。
他竟然还会留念我们少年时的时光,幻想着能够回到曾经,弥补所有的遗憾。
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吃过太多底层社畜的苦吧。
——如果一个人曾经处于一种在温饱线上下挣扎的境地,就不会奢望一段纯真的、浪漫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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