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汛(85)

　　楚小胖变得特别粘人，虽然他本来就是一只很粘人的狗狗，但近来格外如此，只要一醒来就会找人，是啾啾的话最好，不然别人也行，想要有人陪在他身边，不然就可怜巴巴地嘤嘤叫。
　　不知道是不是大头受不了他这样烦人，现在总会陪着他。大头现在也是只老猫了，但比楚小胖要身体健康得多，无病无痛，应当还有几年好活。
　　有这个老伙伴的陪伴，楚小胖会稍微安心一点。
　　而且他的老主人过来陪他了。
　　楚小胖终于记起来，他曾经与楚老师也是很要好的，只是他更喜欢啾啾，啾啾是他从幼崽看着长大的呀。
　　啾啾现在，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楚小胖。在学校上课时都坐立不安，他太担心胖胖了。
　　这天回家，他看到爷爷坐在临窗的榻榻米上，楚小胖把头放在爷爷的腿上，正在休息。
　　等啾啾接近了，楚小胖反应过来，拖着他的轮子车，去啾啾的身边，他现在跑不动了，轮子滚动的声音都变得老钝。
　　啾啾有些吃醋，蹲下来摸摸他：“有爷爷在，你都不来迎接我放学了。”
　　以前他才走到家门口，一打开门，胖胖就会在那等着迎接他的。
　　楚老师说：“不是咧，他最喜欢你了。他见到我都不稀罕动的，是我走到这边来了。小胖现在耳朵不灵光了，没听到你回来，这不是你走近了，他才发现吗？”
　　楚小胖没什么力气，只把自己往啾啾怀里送，啾啾扔下书包，坐在地上，抱着胖胖。啾啾抚摸着楚小胖，楚小胖闭上眼睛休息，胸膛断断续续地起伏，发颤，他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啾啾忧心地说：“胖胖很难受，爷爷，是不是发病了，我们带他去看医生吧。”
　　楚老师在他旁边坐下，说：“爷爷找过医生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正在下雨，继续说：“因为小胖受过伤，下雨的时候他受伤的地方就会难受，没别的办法，你摸摸他吧。”
　　啾啾现在把楚小胖的狗窝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里，每天就让楚小胖在自己的床边睡觉。
　　楚小胖因为下肢瘫痪，他自己不能控制便溺。啾啾不嫌弃他，就算半夜被臭醒了，也只是打着哈欠起床，亲手给楚小胖擦洗，他现在还会熟练地用狗狗的纸尿裤呢。
　　在秋天的一个早晨。
　　五点多。
　　啾啾被猫叫声吵醒，外面天还是黑的，他打开床头灯，揉揉眼睛。
　　大头站在楚小胖的身边，抬起头冲啾啾叫唤两声，复又低下头，去拱楚小胖的脑袋。
　　啾啾像是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清醒了，他看到楚小胖侧躺在猫窝里，一动不动。
　　啾啾下床，跪坐在楚小胖身边，伸出手想摸一摸，又不敢，他屏住呼吸去听，怎么也听不到楚小胖的呼吸声。
　　他深吸一口气，手刚要碰到楚小胖，就看到楚小胖的耳朵动了一下。
　　楚小胖忽然喘上一口气，醒过来了，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看着小主人，眼神迷茫，喉咙底发出哀鸣般温柔又悲伤的低吟。
　　啾啾轻柔地抚摸着他，楚小胖舔了舔他的手指，蹭了下。
　　啾啾抱着他，用楚小胖觉得最舒服的姿势，给他挠挠脑袋耳朵，把脸贴在狗狗的身上。
　　啾啾大概已经意识到那个时刻要到来了，轻声说：“睡吧，胖胖，我陪着你呢。”
　　他听见楚小胖的呼吸越来越弱，直至完全不见。
　　楚小胖死了。
　　对于宠物来说，这或许已经算是个好结局。
　　但对于啾啾来说，胖胖应当是他的家人。
　　楚钰小朋友经历了人生的第一场生离死别，一夜之间变得沉稳许多。
　　原本爸爸们都做好了楚小胖去世他哭个不停的准备了，结果啾啾没哭。
　　某天早上起来，他发现啾啾房间的灯亮着，走过去一看。
　　啾啾正在给楚小胖梳毛。
　　楚汛问：“这么早起来和楚小胖玩啊？”
　　啾啾冷不丁说：“胖胖去世了，我要把他弄得漂亮点。”
　　楚汛：“……”
　　啾啾变得异常得懂事听话。
　　他空出了大量时间，更加沉默地投入在围棋爱好之中。
　　他再也不是那个放学回家，要在餐桌上捧着大饭碗，笑眯眯地和爸爸说话，恨不得把在路边看到一只有趣的小虫子都告诉爸爸的小朋友了。
　　现在反倒和哥哥说话说得多些，讨论写作业嘛。
　　楚小胖就葬在后院，一棵香樟树下。
　　但自从下葬以后，啾啾都没有再去过埋葬胖胖的一隅。
　　他平时生活如常，仿佛没发生任何事。
　　只是偶尔放学回家，他会下意识地径直走到屋子的一角，然后看到那里空荡荡的，才反应过来，胖胖已经不在了，连本来常年放在此处的狗窝也早就收起来了。
　　他愣一下，回过神，混若无事地走开。
　　楚汛很担心：“他该不会有心理阴影了吧？唉。”
　　蔺焰尘却说：“我反倒觉得他是个很坚强的孩子。”
　　寒假。
　　爸爸带孩子们去散心。
　　又是看极光的好季节。
　　这次他们去了极北的加拿大小镇。
　　比起爸爸们曾经去过的梦莲湖，在这里看到极光的概率更高，他们抵达的第二天就见到了极光。
　　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专门为旅人搭建的极地小木屋里，喝着热饮，吃着点心，看极光。
　　绚烂瑰丽的光带披在星河上。
　　蔺焰尘握着楚汛的手，两人紧紧挨着，左右两边各依偎着一个孩子。
　　蔺焰尘抱着啾啾的肩膀，说：“啾啾，你看胖胖其实不是死了，他是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你。”
　　啾啾嫌弃地说：“爸爸，你不要说这种话，你骗小孩呢？我知道胖胖就是死掉了，你还不如说胖胖会舍不得我，下辈子再当我的小狗呢。但我知道那些都是假的，生命是有尽头的。难过也没有用，唉……”
　　他仰起头，望着深邃的星空，捧着被冷风吹红的脸，惆怅地说：“我的生命也是有尽头的。”
　　爸爸和哥哥：“……”
　　楚汛说：“啾啾，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可以看到星光？”
　　啾啾摇摇头：“不知道。”
　　楚汛温柔地说：“你看那颗星星是不是特别明亮，或许他是一颗崩溃的恒星，距离我们很远很远很远，你不是学过光的传播了吗？他爆炸以后迸发出的光芒长途跋涉，也许是一千年，也许是一亿年，也许是一百亿年，终于抵达到这里，映入你的眸中。”
　　“我想，这样是不是可以算作他存在了那么久呢？”
　　小浩被他说迷糊了，问：“那我们究竟是在眺望着过去还是现在？”
　　啾啾说：“都是吧。”
　　他又说：“爸爸，我都十一岁了，你们不要叫我啾啾了，像什么样子，太幼稚了。”
　　楚汛：“……”
　　他转头看看蔺焰尘，蔺焰尘对他吐舌头，楚汛忍俊不禁。
　　蔺焰尘趁孩子们没注意，飞快得亲了他一下。
　　孩子的人生就让孩子自己过。
　　在浩渺的宇宙之中，每个生命都是个千万亿分之一的奇迹。
　　但宇宙中最惊人的奇迹或许并不是这些不一样的生命也不是某颗美丽的星球或者一束光。
　　而是时间里的每一瞬间，就是此时此刻。1
　　每个人生来都是孤独的个体，世间的每一场相遇都是奇迹。
　　父母早一步，孩子晚一步，这一生能遇见一个相爱的人也是奇迹。
　　会有痛苦、悲伤、烦恼，也有会欢乐、笑声、幸福，这些他们在一起的所有瞬间，才是无可比拟的宝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