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香(38)
王浮生硬着头皮没有退,神情却不由自主带上了慌乱。
北平城的贺六爷,上过战场打过鬼子,是实打实的煞神。
“小凤凰在车上,我懒得理你。”贺作舟从烟盒子里重新倒出一根烟,硬塞到王浮生的嘴里,逼他叼着,“再让我听见同样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只要有我贺作舟在,谁也甭想拿当服务生的事侮辱方伊池。”
王浮生咬着烟屁股,气得嘴唇发抖:“贺作舟,你真会颠倒黑白,明明是你安排了我接近方伊池,如今却不许我说!”
“我是要你接近他吗?”贺作舟眉毛一挑,鞋底儿重新蹍过地上熄灭的香烟,抬手粗暴地攥住了王浮生的衣领,嗓音里弥漫起怒意,“我是要你装他的熟客,看着他,护着他,别让不长眼的家伙欺负了他。”
“可平安饭店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怎么了?”贺作舟陡然撒手,凉凉地笑望着他,“我不在北平的这些年,你比我更了解方伊池为什么需要钱。怎么,现在反倒要拿这事儿去戳人家的脊梁骨了?”
“王浮生,你这家伙啊,忒不是个东西。”贺作舟连看都不愿意多看王浮生一眼,“是我贺作舟有眼无珠,以为你是老实巴交的厚道人,竟派了你去保护自家太太。”
“……小凤凰跟了我,你不甘心;可真要他跟你,你又嫌人家当过服务生。说真的,要不是方伊池今儿个在车上,我绝对要跟你动铁。”
“我不是。”王浮生说不过贺六爷,额角冒了几滴汗,不甘心地偷瞄贺作舟身后的车。
方伊池就在车上,若是大声说出真相,说出这些年保护他的其实是自己,方伊池会不会变心呢?
“我劝你把嘴闭上。”贺作舟只消一眼,就看穿了王浮生的心思,头也不回地向万福做了个手势。忠心耿耿的家仆立刻走了过来,拦住了王浮生的去路,贺作舟继续道:“我之前就说过,不杀你,只是谢谢你这些年帮着照看我家太太。”
“你可别蹬鼻子上脸,成天想法子搭咕我家凤凰。”
王浮生自知斗不过贺作舟,也知道现下只要嘴一张,话未说完,就会被一枪崩了。
可他终究是不甘心:“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方伊池?瞒着他,你曾经给他找过三个熟客!”
遇上油盐不进的主,贺作舟忍不住皱起了眉。
“哈!”王浮生瞧见了六爷的神情,料定自己猜对了,“贺六爷,您为什么不说?”
“……您瞒着方伊池是为什么?”
“不就是怕他知道,您压根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就是个混账……”
剩下的话贺作舟懒得听,他低头把玩着皱皱巴巴的香烟盒子,撂下一句:“事不过三,我看在方伊池的面子上饶你两回,下次再让我碰上,你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说完,径直上了车。
小凤凰几乎是在车门打开的瞬间,迫不及待地黏在了贺作舟的怀里。他瞧见了王浮生,也隐隐听见了几个词,什么“熟客”,什么“瞒着”,他心下彷徨,以为王浮生是在向贺作舟透他的底儿。
在平安饭店当过服务生的人就算真的什么都没干过,谁会相信他干干净净?
在外人眼里,他们早就跟八大胡同里的窑姐儿没差别了。
再者,他还真有熟客,只喝茶谈心的熟客,外面那个王浮生不正是其中一位?
只是这些事儿贺作舟不提,方伊池也没解释过,他曾经以为六爷嫌他脏,闹过别扭,可如今结婚证领了,睡也睡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六爷门儿清。
然而过去的事,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
方伊池不后悔为了赚钱当服务生,可他不清楚贺六爷会不会生气。
换位思考一下,倘若他是六爷,就算再不介意自个儿太太当过服务生,忽然撞上他的“熟客”,心里头大概也不会多顺畅。
起止是不顺畅,简直硌硬人!
方伊池有心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的苦处,六爷知道;他曾经的工作,六爷也知道。解释来解释去无非那么几句话,说多了反倒像是自个儿瞧不起自个儿。
于是方伊池倚在贺作舟的怀里哑巴了,垂着眼帘,细长的睫毛蒲扇似的颤动,时不时飞速地撩起眼皮瞧瞧贺作舟的神情,再重新望着低处,歪着头装乖。
贺作舟却在想另外的事。
当年派了三个人去给小凤凰充当熟客,做得不漂亮,不怪现在落下话柄给人笑话,以后也肯定是要跟方伊池说实话的。
只是现在六爷实在没心思坦白,皆因见了王浮生心里烦闷,恨不得直接飞回贺家,关上门和小凤凰一辈子待在窝里不见人。
当然这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贺作舟捏着眉心烦闷了会儿,到底不会因为王浮生的几句话就产生动摇。
就算方伊池从别处听到了真相又如何?
道歉便是。
贺六爷自认行事算不上光明磊落,却也是问心无愧,当年想保护小凤凰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方法出了问题。
要是方伊池不接受,那就慢慢来,他不怕方伊池生气,只怕方伊池不在自己身边。
只要凤凰不去寻别的窝,他这根梧桐枝儿就能继续嘚瑟。
…………
路上出了这么个岔子,平白浪费了不少时间,不过他俩想着事情,谁都没在意。
车开到瑞福祥门前,李掌柜照例在门口迎接,讪笑着重复之前的那套说辞:“贺太太,江南的布料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又新赶制了几件冬装,您试试?”
“包起来就成。”贺作舟暂且将王浮生的话按在心底,重新惦记起家法,急着回去,“有不合身的,我送回来给你们改。”
“得嘞,您怎么方便怎么来。”李掌柜巴不得赶紧送这俩祖宗走,当即叫来四五个伙计,一同将做好的新衣服包起来。
方伊池站在贺作舟身边,瞧着伙计忙碌的身影,不由想起上回在瑞福祥里听见的话。
当时他光顾着听,没瞧见说话的人的长相,后来有不少人上贺家听苏老板唱戏,他留神细听,却始终没寻见熟悉的声音。想来在背后骂他上不了台面的人并没有到场。
也不知贺家的外姓亲戚到底有几个,又是哪一个在背后说六爷的闲话。
“六爷,贺家的外姓亲戚多吗?”他想了,便问了。
贺作舟随手从李掌柜面前的衣架上取了顶黑色的软呢帽:“多。”
“咱们贺家人少,但是沾亲带故的外姓人多,真要让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真不容易。”
方伊池揣上手,忧愁地点了点头。
如此一来,只凭他听见的几句话,压根儿分辨不出心怀不轨的亲戚是哪一个。
“怎么了?”倒是贺六爷先问道,“你遇上了?”
“嗯。”方伊池犹豫再三,点了头,“上回来拿衣服的时候,遇上了一个,但是只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没看清人长什么模样。”
贺作舟不屑地哼了一声,接过李掌柜递来的包裹:“肯定没说好话,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说老爷子只会把家产给有子嗣的小辈。”方伊池怎么可能没听进心里?
当初就是因为听了这句话,他才下定了决心爬上六爷的床。
贺作舟“啧”了一声:“给便给罢,那群人里头,九成都惦记着老爷子的家产。”
方伊池抿抿唇,没六爷那么看得开。
这事儿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要不是贺作舟大张旗鼓地登报宣布自己要娶男人,贺家的家产也不至于被外人惦记。
贺作舟不争,那是人贺六爷局气。
他方伊池要争,赌的是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我们池开始发力啦,微博上有两个神仙太太画了人设图!大家快去看,都超级棒!
第四十章 喝醋
贺作舟把玩着软呢帽,不知道他家凤凰又开始胡思乱想,专注地思索晚上家法要怎么上。
方伊池忒嫩了,哪儿都碰不得,嫌疼就会闹,要不就掉金豆豆惹人心疼。
偏他睡时穿着丝绸的小褂格外好看,像弯着脖子梳理羽毛的白天鹅,脊背弯出美好的弧度,动作幅度稍微大点,还能瞧见细巧的腰窝。
方伊池睡前总是按亮床头的台灯,床头柜下面好像被他藏了点嘎啦油,跟玫瑰味的精油并排摆在一起,雪白的一块。他睡前有空,定会弯腰拉开抽屉,用指尖勾出一点,抹在白嫩嫩的手背上,然后啪啪拍打着掌心,把融化的嘎啦油细致地摸到每一根手指上。
而他擦的时候,格外专注,露出半截纤细的腰都不自知,贺作舟有时甚至羡慕台灯散发的光,因为它们摸了小凤凰的脸颊、细细的脖颈、瘦削的肩,还有纤细的腰。
贺作舟怕吓着方伊池,经常只能憋着气帮他掖被子。
虽说已经领了证,那也不能什么前戏不做就化身禽兽。
贺六爷有心做禽兽,顾忌着方伊池的胆量,终究只能含恨做“君子”。
方伊池的反应很迟钝,压根儿不晓得在贺六爷的心里,他已经被压·在·床·上,烙煎饼似的干了好几回。他察觉到贺作舟的视线后,单纯而羞涩地用擦了嘎啦油的湿湿软软的指尖摸六爷的手腕子。
方伊池的性子里有种天生的乖巧,特别招人疼。贺作舟在瑞福祥想来想去,终究心软,带着方伊池回贺家,一路都在想怎么温柔地施行家法,还没想出来,到家门口,下车就撞上了人。
“四哥?”贺作舟停下脚步,又望了眯着眼睛的贺老爷子一眼,“爹。”
方伊池跟着贺作舟老老实实地问好,小手揪着六爷的衣摆,神经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他不知贺家的兄弟关系到底如何,见四周的下人全部低下头悄默声地站定,也跟着大气不敢出。
怎么说?
小凤凰心虚。要不是贺作舟娶了他,现在外面肯定没人说三道四,也必定没人敢打贺家家产的主意。
但换个角度想,他是能生的,唯一的缺点就是出身卑微,却也能为贺六爷在争家产上出力。于是他又有了点信心,忍不住挺了挺胸脯,紧张地从贺作舟的身后挪出来一点,站在了贺老爷子和贺四爷的面前。
贺老爷子是长辈,他不发话,谁也没吭声。
倒是贺作舟,无所谓地牵住方伊池的手:“走,我们回去歇着。”
说罢,当真拉着他往前走。
方伊池面上一喜,他是顶不喜欢和贺老爷子说话的,因为贺老爷子的话里藏针,他得提心吊胆地应对,实在太累。
谁知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贺老爷子忽然从兜里掏了块帕子出来,掩住口鼻,大声地咳嗽:“哪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晴天亮晌去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