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可再(17)
他觉得无地自容。
“在想什么?”俞若云靠着墙,漫不经心在转着药瓶,“想我怎么知道的吗?很简单,小齐告诉我的。”
“那不可能,齐伊人根本就……”
“你觉得她不知道,”俞若云说,“是,你瞒得挺好的,谁都不说,诊断书都被你给撕了。也不知道找的什么地下途径去开来这些处方药,自己给自己当医生乱吃药,结果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难以理喻,整夜地失眠,本来就肠胃不好还食欲减弱,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我早该意识到。”
齐伊人原本没打算告诉俞若云的,前老板的事情,她不会跟现在的老板多嘴多舌。但俞若云变得反常,找了一个比他年轻那么多的小鲜肉,还近乎肆无忌惮地做一些为他保驾护航的事情,这本来是俞若云的私生活,她也不便干涉。
直到前两天。
俞若云拍最后的杀青戏时,手机依然放到了齐伊人手里。她拿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放进包里,锁屏上有信息弹出来,即使没有刻意去看,也醒目得窜进她的眼睛里,发消息的人写着江渝。
【江渝:后天回来吗?航班号发我一下。】
【江渝:不过我不一定有时间来,我们团又有活动,旅行日记也快要拍新的一期综艺了。】
【江渝:你先发给我。】
齐伊人拿着手机,看着那几条信息,又抬起头望向不远处正在拍戏的俞若云。
不会是江渝,先不说江渝已经死了,他活着的时候也没有在什么团里,没有参加过旅行的综艺。有着这些特征的,是另一个活在现在的艺人,初出茅庐,有着和江渝几分神似的侧脸,前些日子刚离开剧组,爱追着俞若云跑,还进过俞若云的房间。
在齐伊人的角度里,她恍然大悟。
“所以,她来找我算账。”俞若云啼笑皆非地跟江渝说起来。
“什么?”江渝愈发迷惑。
“她说,这些药瓶是在江渝过世以后,公司散了,她收拾江渝房间里的抽屉才发现的。她很后悔,因为最后的那段时间,她也有过怨言,觉得老板怎么这么难伺候,没有发现那是你在求救。”
“这关她什么事……”江渝没忍住。
“然后她跟我说,就算我要找新欢,也不该找个人来当替身,连龙星余的备注名都改成了江渝,这对谁都不尊重。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她,也没心情回她,马上改了航班,提前飞回来找你,连杀青宴都没参加。”俞若云还是那么看着江渝,“所以我在这里。”
是这样吗?一刻也不能等待,赶了回来,听见话筒里的鸣笛声,看见他还是毫无警惕地站在路边,神经过敏一样把他带了回来。因为死对于江渝来说,只是一个结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死了。而对于俞若云来说,那是一个漫长得让人腐烂的过程。
江渝不知道俞若云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来的,可是就在几个小时以前,俞若云说了那么多,几乎要把心都掏出来,江渝仍然没有告诉俞若云这件事。
坦白一次吧,告诉他吧,江渝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说,告诉俞若云又不会死的,至于在俞若云面前丢脸,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是的,躁狂症,多好笑,听起来像用来骂人的,别人也真的这么骂过我,”江渝说,“我每天醒过来,都对着镜子说,我没病,我健康得很。我他妈现在是一线明星,还要去拍戏、去拿奖,没人有资格同情我。”
他看向俞若云的上半身,塑造得那么标准的形体,偏偏肩膀上有道伤疤。失控的时候他咬上去的,不是那种开玩笑要留一道印迹的牙印,是真的见了血,快要撕下一块肉来,而他事后连一声对不起都没说,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而俞若云连医院都没去,自己找了纱布包扎起来。他每次想问伤口怎么样了,会不会发炎,话到嘴边却总是开不了口。
江渝忍不住把手伸了过去,按在那个自己制造的伤口上。“我总是犯错。”江渝丧气地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俞若云却没有在看江渝,他的目光垂下去,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我也知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你担心我会胡思乱想,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会觉得是自己的错,是我没注意到你生了病。你当然会这么觉得,这就是你看见的我。我也很后悔,没有让你看到另一个我。”
“江渝,谁他妈允许你死的。”俞若云抬眼望着江渝,而江渝总是忍不住看着那双眼睛。
不再是那温柔地近乎冰冷的视线,他甚至可以看得出……恨。
别人会惋惜,觉得江渝怎么就死了;俞若云在恨他为什么不经许可就死了。
完美的、毫无瑕疵的雕像从一道裂痕开始延伸开去,从江渝死的那天开始,终于在此刻彻底破碎,一地残渣。
“我知道你的故事,”是俞若云从江渝的母亲那里、工作人员那里和江渝本人的口中拼凑出来的江渝的人生,“你看见我的时候,想要成为我,追光一样亦步亦趋,因为我,你才离开家,走上这条路,变成别人眼里的江渝。那我也告诉你另一个故事,因为你,我才变成现在的俞若云。”
江渝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俞若云在说些什么,他呆在原地,血液在直冲大脑。
俞若云侧过身来看着他,越靠越近,咬着他的唇在抱怨:“接吻的时候要呼吸,你永远都学不会。”
这时候好像说抱歉就很不合适了,还是乖乖接吻比较好。
“我现在本来该在嫖/娼的,”俞若云尝到了那么一点甜,又笑起来,“或者在吸/毒。在饭局上调侃被拉来的女大学生,对着她们开黄色玩笑。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江渝说,俞若云从来不是这种人。
“是不可能,因为你一直在看着我。”俞若云说,“世界上哪有完人,有人想踩着我上位,有人想打着我的旗号拉投资,有的傻/逼拍完电影以后删我的戏份给别人加戏,我也会一肚子火,想使点下三滥的手段报复回去,我也可以耍大牌,把别人晾在一边要求特殊待遇,像别的人一样功成名就以后堕落,但江渝不会喜欢这样的俞若云。他是被光吸引来的,黑暗的地方他不该看到。”
“当了这么久的好人,然后你死了。你凭什么死?”
毫无道理的指责,很难相信是出自俞若云之口,简直到了无理取闹的地步。可江渝居然听懂了。
他想的一直都是重来,放弃上一段被他搞得支离破碎的感情,连他都受不了自己,回想一下,就觉得俞若云是怎么忍下来的。他错得离谱,根本没有什么重头再来,俞若云一直都在爱他。
他以为的,天边抓不住的云,是为了让他看到,才留在那里。而因为他的转身离去,云落了下来。
江渝咽了咽口水,他觉得口干舌燥,混乱的思绪都组织不成语言。
“俞若云,”江渝说,“我非常爱你,永远找不到正确表达方式的那种。我以前总在想,你会和我在一起,大概是好人做到底,因为我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
俞若云不太赞同地看着他,但没有打断。
“知道你的爱,就是我回来的全部价值。”
而现在,他应该屏住呼吸,再给俞若云一个吻。
第二十八章
俞若云醒过来,电话在响,有人在敲门。俞若云坐起来,环视四周,他想找江渝,但江渝似乎没在。
他先接了电话,是父亲打来的:“终于接了,快开门。”
“你怎么来了?”俞若云站在门口问,中午了,他还穿着睡衣,而父亲在门外,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儿了。
俞启文不太高兴:“我来参加交流会的。会都看完了,你还在睡觉。”
俞若云侧身让他进来:“午饭吃了吗?”
“我吃过了,”俞启文说,“你自己饿着吧。坐过来点,你爸有正事跟你商量呢!”
俞若云有些不祥的预感,站在原地,不肯过去:“我不用。”
俞启文瞪着他:“还没跟你说呢就拒绝,你先看了再说!”
“我不看。”俞若云后退一步,“我去换衣服了。”
俞启文最后的耐心被耗尽了:“我说你差不多行了,你还想继续守寡啊!”
他居然是有备而来,甚至还带了照片。
“这些都是在北京有正经工作的,”俞启文说,“也不滥/交,你看你反正现在都闲得在家睡觉,还不如没事出去见见。”
俞若云觉得沟通无能:“他滥/交也不会告诉你啊。还有……”
俞若云把照片拿起来:“这些人怎么看起来,个个都能一拳把我打死?”
“不好吗?”俞启文说,“还不是怪你妈,当初非要给你取这么个娘们兮兮的名字,小时候去幼儿园报名,名字写完老师就在问,你女儿呢,没看到你女儿啊。我就不该同意取这个名字,现在果然变成了同性恋。”
“其实名字和性取向没有因果关系。”俞若云说。
“你先看看人,”俞启文指着照片,“像这个,听说有一米九……”
和父母讨论性的确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尤其是还要讨论体位的问题,俞若云都觉得不太能说出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什么?”俞启文停住,“你又不喜欢男的了?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啊?”
“我不是被压的那个,”俞若云说,“你听得懂吧?”
说实话,这叠照片上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当一号的,更大概率是满身肌肉的零号。不过俞若云不打算给父亲解释这些。
俞启文有些不敢置信:“你是为了逃避相亲骗我的吧?”
“在娱乐圈,做上面的比较受欢迎,”俞若云不耐烦了,决定吓一吓他爸,“大部分潜规则别人的高层都是想被人上的,你儿子这种才是少数好么?”
“什么意思?”俞启文问,“你潜规则别人了,还是被别人潜规则了?”
无论哪种,他看起来都很想杀了俞若云为民除害。
哪种都不是,俞若云刚想这么说,大门又响了。俞启文也转头去看,看见江渝站在玄关处,手里还握着那把钥匙。
“看来是潜规则别人了。”俞启文自言自语,“当初我就不该同意让你进什么娱乐圈,果然学了这些东西,说不定还嫖【】娼吸【】毒,天天聚众淫/乱……”
江渝已经走了过来,俞若云只好给他介绍:“这是我爸。”
他又对俞启文说:“这是龙星余,我现在的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