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照空局(24)
“很特别呀,”庄子非说,“可以极大地降低耀光的。”
“耀光是啥?不懂,哈哈……”一个姑娘说出了众人心中所想的,“你不是很土豪的吗?以前,你是班里第一土豪。”
“对对对对,”庄子非中学时的前桌附和道,“有次你被罚写《过秦论》,好像是三十遍,你就喊大家替你写,我们每写一遍都能从你那里领到三十块钱,那个午休,好多人都没有回家,拼了命地给你写啊。”
庄子非:“……”
这事儿凌思凡也记得。当时,作为庄子非的同桌的他,真的非常想要全包下来,那样,他就可以赚到九百块了,够他整整坐一年半的车上学和下学。可他将近一年没理过庄子非,最后,纠结于面子的他还是没开口,那种犹豫还有后来曾短暂出现过的后悔让他记忆很深刻。
庄子非同样也是记得的。那天早上,班主任叫全班默写《过秦论》中要求背诵的段落,并且出了狠招:每错一个字,就把全文抄写一遍。庄子非当时算了算他口袋里的钱,发现过年收下的压岁钱还有平时积攒的零花钱一共有九百块。他想让凌思凡不要那么辛苦,于是故意错了三十个字,然后悲悲戚戚地问凌思凡能不能帮写罚写。凌思凡还是没理他,倒是前后左右那些同学全都扑了上来。于是,他不但没有帮成凌思凡,还失去了他全部的积蓄,想起来就伤心。
“好啦好啦,”庄子非又在微信群里说,“早成年了,想买东西就得工作——言归正传,有人需要摄影师吗?”
班里的人或者沉默,或者打出一句“没有耶”。
“哦……”庄子非又说道,“那就算了,以后也可以叫我的。”也是怪了,之前他在朋友圈里嚷着接活,结果以前合作过的公司竟然没有一个人回,他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在群里试着问问看。以往,都是一条朋友圈就解决的事。
“……”凌思凡想了想。
他想,他倒是可以让市场部的副总硬是找一些活儿给庄子非做,但是公司一向正规运作,这样插手总归是不太好。而且,庄子非一天税后一万块,这就是说,他至少要工作四十五天才买得起那个镜头,他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瞎折腾什么啊?
不就是一个索尼公司的蔡司镜头吗?
凌思凡点开了庄子非发在群里的那条链接,发现是个英文网站,他稍微研究了一下,便直接填了庄子非家的地址干脆利落地买下来了。
一向极端节省的他,这次没有丝毫犹豫。
他平时一块钱都不想花,总觉得账本上的数字多一块就是一块,竭尽所能地将个人资产拔到能做到的最高,无法忍受可以有700亿的他却只有699亿,可他方才却并未舍不得。
——镜头是在又一个两周之后被送到的。
这一个两周内,凌思凡依然是没有敢去见见庄子非。
“思思思思思凡!!!”拆开包装后发现是什么的庄子非结结巴巴的,“我收到了一个镜头!!!”
“嗯?”
“思凡,”庄子非大声问,“是你买的?是你买给我的对吗?”
“不是,”凌思凡立即否定了,“你搞错了,与我没有关系。”
“咦?”
“与我没有关系——我没下过这种订单。”
“不、不可能呀,”庄子非坚持道,“不是你在班级群里看见链接,然后看我买不起就送给我的吗?”
“你想多了,是别人吧。”
“……”
凌思凡不能够承认。
他并不可以告诉庄子非,自己确是在关心着他的。
“唔,”庄子非说,“总之,不管是谁送的,我都很感谢他。”
“……”凌思凡微妙地感觉道,庄子非其实已经很确定就是他送的了,也明白了,他们是在互相注意着的。
但是那又怎样?
只要自己不说开了,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凌思凡觉得,庄子非的感情,以及他自己的,似乎是比邻而居的。就像在一所监狱内,它们被分隔在两间房内。它们敲打着墙,且说着话,知道彼此的存在,然而可惜,监狱那固若金汤、坚如磐石的墙壁上,没有任何通道可以将他们的感情联系在一起。
第25章 班芙公园(十二)
因为凌思凡总是躲,于是庄子非主动带着吃的去找凌思凡。
“思凡,”庄子非说,“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给你拿了吃的过来。”
“……那我立刻下去。”凌思凡叹了一口气,回了一封邮件,之后便锁了门下楼去见庄子非了。
“思凡,”庄子非迎上来,“给你做了寿司,还有红豆饭团。”
“……”凌思凡低头看着透明的饭盒——里边各种动物寿司还有动物饭团十分可爱,有狗熊的,有熊猫的,一般的人绝对想不到它们出自一个一米八六、肩宽胸阔的男人之手。
“你今晚就尝一尝看?”庄子非问。凌思凡公司会供应午餐,这点庄子非也非常清楚。
因为旅行,还有养伤,庄子非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去野外拍过照了。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庄子非的肤色白了一些,更接近于他原本的样子,看起来斯文了不少。
“好的。”凌思凡说,“我等一下放进冰箱,下班之前再拿出来。”
“嗯。对了,还有……”庄子非突然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册子,“思凡,这是上次在班芙公园玩时拍的照片,我仔细修过了,也给洗出来了,这一份是你的。”
“哦,”凌思凡伸手接过了,“再次感谢。”
“你……你看看么……”
“……”
“你看看好不好……”庄子非小声道。
“……当然可以。”
说完,凌思凡便翻开相册。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相册里面,不仅有他已经知道的庄子非为他拍的照片,还有不少他不知道的庄子非抓拍下的影像,有正面、有侧脸、有背影,还有几张是他没醒来时呈现的睡颜。
总是被偷拍,感觉……居然也不坏。
不得不说,无论哪张照片,都足以成为他全部相册中最亮眼的那一个,虽然,从小到大他也没有拍过几回照片。他留有的影像基本全是证件照或商业用图,因为凌思凡不明白拍照意义何在——是给别人看吗?他没有什么人可分享;是给自己看吗?他对看自己并无兴趣。
凌思凡长得挺不错,但他不是很会摆姿势和做表情,所以,他的照片一直不如本人,他也以为不管谁当摄影师都不会有什么变化。此刻,他却猛然间发现了,原来,他之前想的并不太正确。
“怎么了?”庄子非问。
“没什么,”凌思凡说,“没想到能这么好看,跟我本人都不像了。”
“这个也是你呀,”庄子非说,“同样真实的你,只是,比其他的角度更适合你而已。”
“嗯?你不是修过照片么?”方才,庄子非说了他修过。
“只是去掉杂质以及颗粒而已,并没有动你本身的一分一毫。”庄子非说。在他心里,凌思凡本身就是最好的,庄子非不觉得自己能凭他贫瘠的想象把思凡处理得比其本人更加引人注目。
“哦……”凌思凡想了想,脑中突然跳出一个问题,于是张口问道,“你拍摄那些模特时,照片也全都是类似这样的么?”
“……什么?”庄子非真的没听懂问题,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是,”凌思凡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之前的模特,拍出来后,也都这么漂亮?或者更好?”如果接了商业活儿,镜头就有可能要对着人。模特们的外表本来就已经很出色,加上有化妆师和发型师做造型,再加上由庄子非来掌镜,拍出来的照片一定会很接近于完美吧。凌思凡又想起,庄子非拍摄的对象,不只是专业的模特,还有非专业的“熟人”,班级微信群里就总有女孩子请庄子非帮她们拍几套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凌思凡感到有一点不爽。庄子非的那双眼睛,仔仔细细地观察过那么多人,探寻过那么多人最好的一面。
“唔,”庄子非说,“肯定比较好看,我是专业的嘛,当然会比普通的人善于发掘,不然就要丢饭碗了,但是,你问,‘也都这么漂亮,或者更好?’那绝对不是的。”
“哦?”
“他们和你不会是一样的。面对他们,我的发挥再好,也达不到你手中那些照片的程度。”
“……”
“因为感情是完全不同的,投入的热情是完全不同的。”庄子非继续道,“你听说过日本的摄影师荒木经惟么?他出版了350多本书,并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是世界上最多产的艺术家之一。我非常喜欢荒木经惟给他妻子的摄影集《东京日和》扉页上的那一句话。他说,我的摄影人生,是从和阳子相遇才开始的。”
“……”
“我想,我也是这样吧。我在与你重逢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到达新的地方。”荒木经惟最著名的,也是他为他妻子拍摄的那些照片,每一次看,都能感受到其中绵延的爱意。庄子非非常地希望,有朝一日,他也能出版一本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摄影集,或者,不是一本,是陆陆续续的很多本,那些摄影集共同记录着他们从年轻到年老的一点一滴。
“……”
“而且啊,”庄子非说,“你本来就要比那些模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