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跳(56)
陈星这时正掐着赵鹏的脖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阴狠狰狞的一张脸,他是笑着的,带着某种痛快:“不容易啊陈丽霞,你不是最爱讲大道理嘛,怎么也说起脏话了?”他面上一狠,掐着赵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被他骑在底下的肥壮的身子奋力扭动着,却已经没什么力气。
“我特别讨厌别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他脸色阴沉地松了手,把陈月拉到自己身后。
赵鹏躺在地上捂着脖子奋力喘息,陈丽霞哭啼啼地扑到赵鹏身上给他擦鼻血,又悲愤地质问围观的路人:“你们怎么都不管管!就在那儿看热闹!”众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有人临走前还嘲讽她:“两个大人欺负俩小孩儿。”
陈丽霞恶狠狠地看向陈星和陈月:“行啊,你们接着告啊,我看你们有没有钱请的起律师!你要是敢告,我就去陈月学校里宣传去,让她同学们都知道陈月连自己表哥和姑父都勾/引!我让她上不成学——”
陈丽霞脸上挨了一巴掌。
陈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他正好挡住了太阳,陈丽霞被打得眼花,背着光看不清他面容,只能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道:“大姑,你还记得当初小月得病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吗?”
“医生说,小月这个年纪得慢粒的很少见,问咱们有没有接触什么明显的污染源。我后来一想,她那会儿不是每天都去你那个家具店给你送饭嘛,你那个家具店里卖的都是劣质品,那味道冲的简直没法闻,甲醛早超标啦。你中午吃饭慢,一边吃饭一边招呼客人,小月等着给你洗饭盒,就在你店里写作业,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
他蹲下、身来,和陈丽霞平视,陈丽霞看清陈星的表情了,竟然是笑着的。
“小月在你店里待那么一会儿都得病了,你说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闻了几十年甲醛,是不是也快得癌症了?”陈星语调欢快地问道,“你觉得你生病以后,你那个丈夫和你这个儿子能照顾好你吗?”
陈丽霞突然浑身一冷,大夏天的,竟然不寒而栗,脸上却又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赵鹏扶起来后,回头看了那兄妹俩的背影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想到特别早以前的时候,陈星冲她笑得咧开嘴,露出里面刚长了一半的门牙,“大姑大姑,我能不能把薯条换成冰淇淋?我想冰淇淋和圣代一起吃!爸爸说我长牙呢,我都两个星期没吃甜甜了!”
她突然觉出生活的不幸,可究竟哪里不幸,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是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弟弟没有走就好了。
这天晚上,陈月躺在他们“自己”的床上,床下的地板上睡着她的哥哥。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却不是噩梦。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的小可怜儿。这一次,她成了公主,她的哥哥就是她的骑士。她勇敢的哥哥挥舞着利剑,将她从恶龙脏臭的爪子底下救起,带她回了城堡。
她洗过澡,换上新衣服,就又恢复成从前干净漂亮的模样。好像珍珠染了尘,用手绢轻轻一擦,光芒没有分毫损伤。
97、
蒋弼之终于处理好了天水的事务,几乎是一刻没有耽搁地启程返往B城。钟乔见他虽然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但此时不见疲累,反而精神抖擞,就知他心情愉悦,抢在蒋弼之发话之前对司机说:“王师傅,直接去檀阙。”
他这个玩笑很合蒋弼之的意,只见蒋弼之因为之前处理工作而积攒起来的锋利气质迅速和软,甚至带了些微笑意:“行,那就直接去檀阙。”
钟乔打电话通知那边,李总惊喜万分,说正好檀阙的几个董事和大股东会过去吃晚饭,力邀蒋弼之一起。
蒋弼之不是很想应酬,他去檀阙是为了见他的男孩儿。可李总那边殷勤万分,还抬出规委一位干部的名号,蒋弼之就不好再拒绝。
放下电话后,陈茂对蒋弼之说:“蒋先生,于经理刚给我的消息,檀阙的财务调查发现他们的李总经理有问题。”
蒋弼之冷哼了一声,竟然完全没有吃惊的意思。
陈茂讶异:“蒋先生早就怀疑他监守自盗?”
蒋弼之冷笑,“一个常年亏空的酒店能有那么漂亮的账面,背后肯定有大鱼。”
他又给蒋怀中去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下,晚上一起赴宴,美其名曰——“来长长见识。”
蒋怀中情场不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四叔,你就是想让我去当盾牌,掩饰你和你那小宝贝儿谈情说爱吧。”
蒋弼之便又笑了,也不反驳,只看了眼陈茂,想着一会儿得把他的助理支走。
蒋怀中在电话那端叹气,“四叔,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呢?不应该是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吗?”
蒋弼之略一扬眉,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
蒋怀中那边犹在抱怨:“可我现在看不见宋城的时候确实很想他,可一想到他他对我那么冷漠,我就很难过,见了面就更难过,恨不能立马和他分开,跑到看不到他的地方。四叔,你说,我现在还爱宋城吗?”
蒋弼之显得很没同情心:“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连自己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就太失败了。”
蒋怀中那边默了默,恹恹地道:“我觉得我是爱他的。”
“那就管好自己,不要再出去胡闹,争取他的原谅。”
蒋怀中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挂掉电话后,蒋弼之看着窗外的风景,咀嚼着蒋怀中刚才的话——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
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摩挲,终于压抑不下那份想念,拨通了陈星的电话。
陈星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立马把手伸进兜里直接摁掉,然后问对面的人:“姜律师,您的意思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我们肯定会输吗?”
“也不是说100%,只是被害人这边,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听你的意思是嫌疑人在警察赶到前就把证据都毁掉了,可我们没办法证明……”
这是陈星约见的第三位律师了,同之前两位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说法,都说没什么胜算,最多为陈月当时身上的淤伤判个轻微伤害,罚几百块钱了事。
陈星万万没想到,他们下定决心要死磕到底,一万、两万甚至三万的律师费他们都决心要掏,结果还是不行……
为了约见律师,他冒着被扣工资的风险把酒店的制服穿出来了,这衣服实在闷热,从空调屋里一出来,他立刻被混着尘土味的燥热空气呛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在员工浴室里洗完澡,被水蒸气一蒸,整个人更加昏头涨脑。
他扶着柜子蹲下来,旁边有同事询问他:“小陈,身体不舒服?”
陈星做了个深呼吸,抬头冲同事挤出个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同事拍拍他肩膀:“那你赶紧垫点吃的。那位小蒋少爷又来了,一会儿准得又喊你。”
陈星很吃惊,怎么全酒店都知道蒋怀中来了必喊他?他怔了一瞬,随后扶着铁皮柜站起身来。
蒋弼之本想同这些人吃完饭后再去十六楼找陈星,可他一见那河豚,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个餐厅是檀阙的特色餐厅,主打日料,主厨都是从日本请来的大厨,做菜很地道。
晚餐的菜单里有河豚料理,大厨推着养了几只河豚的水族箱过来给客人们过目。
蒋弼之没想到河豚竟然那么小,平心静气的时候竟然那么可爱。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嵌在小脸上,嘴巴不大,嘴角上扬,竟像是笑着的,还有几分娇憨。
大厨隔着手套从水族箱里捞出一只,那河豚立刻充气胀成一只小皮球,全身的刺都竖起来,瞪圆了眼睛对在座的各位怒目而视。
蒋弼之侧身对蒋怀中说了句悄悄话,蒋怀中一下子笑出声,对李经理说:“李总,能不能把这只河豚留下,怪好玩的。”
李经理自然应下。
陈星被叫过去时,包间里只剩蒋弼之、蒋怀中和李经理三人。
蒋怀中一见他就亲热地拉他去看那只河豚,笑言:“陈星,你看这鱼像不像你?乖的时候这么可爱,一生气——”他直接伸手进去把鱼捞出来,那可怜的河豚立刻在他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起气来,瞪圆了眼睛冲着蒋怀中示威。
蒋怀中把这只炸起一身刺的河豚举到陈星眼前,“一生气就成这样了,把自己气得鼓鼓的,结果在别人看来还是可爱得不行。”
陈星也在看那只河豚,鱼离了水,甭管是瘪着还是鼓着,有刺还是没刺,都无助极了,也可笑极了。
他又看向蒋弼之,对方也在笑看着自己,眼里闪着他独有的微醺后的风流水光。
蒋弼之显然很认同蒋怀中刚才所说的——自己像只河豚。哦不对,不是他认同蒋怀中,而是根本就是他在借蒋怀中的嘴来逗弄自己。
所以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这般可笑可怜吗?
“看起来是挺可爱的。”陈星笑道,眼睛直直看向蒋弼之,“可是蒋先生忘了吧,河豚可是有剧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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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微博放个河豚的照片。真挺可爱的!
98、
蒋弼之脸上的笑容倏然而逝,李经理忙站起来打圆场:“没有毒没有毒,这是人工培育的无毒品种,吃起来很安全的。”
没人理他,蒋弼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星,陈星视线低垂看着桌子,蒋怀中则捧着那只河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分不安,七分看戏,想看他四叔会不会当场发怒。
“怀中,把鱼放回去吧。”蒋弼之缓声吩咐道。
“……哦!”蒋怀中将鱼丢进水里,那鱼进了水依然胀着,摇着短小的尾巴笨拙地游走了。蒋怀中闻闻手上,一股浓郁的鱼腥味袭来,令他大为后悔,拔腿往洗手间跑。
李经理颇善解人意,忙拦住他:“小蒋先生,普通的洗手液洗不掉这味道的,您得跟我去趟厨房,那里有专门去除鱼腥味的钢皂。”
蒋怀中张着手催促他:“快点快点!这鱼怎么这么腥!”
李经理带着他往外走,关门时还传来李经理笑意满满的声音:“这是海水鱼,确实比淡水鱼腥一些。”
屋里静了片刻,蒋弼之起身了,陈星微微握紧了拳头,克制住想往后退的冲动。
“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蒋弼之停在他面前两步远的位置。
陈星盯着面前的一个椅子背,“没有。”
又撒谎,如果不是遇到烦心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重的戾气?
“陈星。”他的声音压低,带上几分威严。
陈星已经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他觉得蒋弼之一定很愤怒,以那样的身份,当着外人和小辈的面被一个服务生顶撞,换作一般客人恐怕早就发火了。
蒋弼之确实是有几分不悦,却不是因为丢了面子,只单纯因为陈星的态度。
他过来一趟实在不易,奔波数小时又心心念念,却等来那样一副冷面孔,说是有些心凉委屈都不为过,可他一看到陈星攥紧的拳头和微垂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