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园(21)

　　“不后悔？”
　　高夜蹙起眉，纪秋东张西望，这月台看着也不像正常的月台，只是一个圆形月亮门，里面是如蜂蛹般白色的空间，蜿蜒向下，望不到尽头。
　　那甬.道里风比外面的还大，纪秋只是稍稍在月台上一站，就要被拖进去了。那股巨大的吸力，诡异的飓风，从万丈深渊底下叫嚣着，让他从内心感到恐惧。
　　纪秋小声地对高夜道：“我们回去吧。”
　　地下城。
　　什么是地下城？
　　地下城，就是个下去之后，永远都不可能上来的地方。只有zf中人和极少数被授予通行证的贵族能自由来往，大部分下城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上城的太阳。
　　下面，只有战乱和疾病，他们只配苟延残喘地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那里的黑市交易脱离控制，连法律也有保护不到的地方。
　　他们是一群被遗弃的人。
　　列车来了，只有一两节车厢，车次极少。士兵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俩，高夜站在月台上，看着列车的门打开，冰冷的播报声在大厅响起：“本次列车将通往美丽的下城，请没有上车的旅客拿好行李，尽快上车，列车将停靠五分钟……”
　　五。
　　士兵最后一次检查证件，高夜警惕地看着他。
　　四。
　　纪秋满不情愿地拿着行李，他就一个小包，高夜的东西多，但也由他放车上了。
　　三。
　　士兵看了一眼纪秋的假证件，高夜紧张地和他对视。他给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个嘲弄的笑，将高夜和纪秋一同踹进车厢里。
　　下地狱吧。
　　二。
　　高夜站在白色蜂巢般的列车里，里面密密麻麻分布着大小一致的仓室，窄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如果要下去，不禁要忍受漫长的旅途，他和纪秋也不会在一起。
　　谁知道下去后会是什么光景。
　　一。
　　纪秋委屈地和他道别，慢腾腾地挪向窄小的仓室。
　　他真的要带他下去吗？
　　他真的要决定他的人生？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
　　就像母亲说的，他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许诺他一个未来。
　　弱小的Omega在下面，甚至都没法活下来。
　　嘟——
　　列车的门关上，高夜抱着纪秋在同一时刻扑倒出来。
　　沸腾的热血终于在此刻冷静下来，他浑身湿冷。


第32章 决定（二）
　　人的长大都是一瞬间的。
　　从抓紧到放手，从放纵到克制，从任性到懂事。
　　原来我们都会变成大人，变成我们嘴里讨厌的那些大人，变成庸俗的人，变成平凡的人。
　　我们没有三头六臂，没有成为英雄，却仍然想要拥有力量，保护心中所爱。
　　高夜紧紧抠着自己的掌心，此刻是那么的痛。
　　但这就是长大。
　　两人从车站出来迎面又撞上一队士兵，只是这队的装束和之前不大相同，看起来也斯文许多。为首的一位看到高夜肃然行礼，高夜蹙眉，被外面的风一吹，只觉得更加清醒。
　　“离远点。”
　　“是。”
　　那队兵退后几步，始终远远地跟着他们。纪秋好奇地往后看，高夜扭过他的脸。
　　高夜说带他出来玩，果真就去了游乐园。两人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走，琳琅满目的小玩意看得纪秋眼花缭乱。高夜对他很好，他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要冰激凌就买了冰激凌，想要气球就买了气球，最后东西买得多得拿不下了，就都搬到了摩天轮里。
　　摩天轮缓慢地上升旋转，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往下俯瞰是郁郁葱葱的半山腰，湛蓝的天空下，几只水鸟往湖面上飞去了。
　　在经历了那场惊心动魄的“探险”后，此刻的安宁是多么的温馨。
　　纪秋在高夜怀里道：“看，云霄飞车上的人都在叫呢？”
　　“你要不要坐？”
　　“我不敢。”
　　高夜微弯嘴角，忍不住扭过头去。纪秋回头，正好看到阳光下高夜的侧脸，笑容将他的脸部轮廓都柔化了，点点阳光穿过他洒进来。车厢里满满当当都是他买的礼物，好像准备把几年的都买下了。
　　在晶莹透亮的反光下，高夜温柔地笑着。
　　他望着远方：“晚上来会更好看。”
　　纪秋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冰山上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露出一朵颤颤的花朵来，惊心动魄的美。
　　今天的高夜温柔得不像话，像是梦，美得要化掉一般。
　　他积攒了很久的疑问在内心躁动，所有的热情几乎喷涌而出。
　　你喜欢我吗？
　　有没有一点点地喜欢我……
　　可是他又害羞、忐忑，害怕地不敢问。怕在这样美的景色下，一问就会梦碎了。
　　他翻来覆去，犹豫半天，最终结结巴巴吐出一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
　　纪秋小声地道：“能不能亲我一下……”
　　“嗯？在这？”
　　“嗯……他们说升到最高处亲，会永远不会分开……”
　　小孩闪闪烁烁的目光望着他，高夜也看着他。在升到最顶端，离太阳最近的时候，高夜俯身抬起他的脸，吻了他。
　　两人灼热的呼吸彼此交融，纪秋脸红过耳。正飘飘欲仙，魂不知归处，高夜动情地抚摸着他的脸：“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吧。”
　　纪秋猛地抬头，似乎不敢相信。
　　高夜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答应我继续上学的事要做到；抑制剂不要用了，我给你联系了一个医生，可以找他；如果……”
　　高夜低下头，有些粗重地喘息：“如果发.情期熬不过去，找不到人，还是可以来找我。”
　　纪秋扑簌簌地落下泪水，高夜好像是在和他说分手。买的这些礼物，好像也是在补偿他。纪秋充满了未知的不安感。
　　“你……”
　　这些昂贵的分手礼。
　　这次甜蜜的探险旅程。
　　这个永远不会分开的吻啊。
　　“你是腻了么……”
　　纪秋已是泪眼模糊。
　　所有他担心的、害怕的都成真了，阿夜是骗他的吗？真的是玩玩吗？全都是假的么……
　　高夜吻去他的眼泪，忍心离开。
　　摩天轮转到地面停了，童话结束了。


第33章 毕业典礼
　　自从那天高夜说了分开，两人便再没有见过面。学校高夜也不怎么去了，训练基地也没有人影。公寓依旧让纪秋住着，东西也没有拿走，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只是高夜再没有回来过。
　　有时候午夜梦回，纪秋还会觉得阿夜就在身边，只是漆黑的夜里，盯着房间的某一处，连寝被都是冷的。
　　像是做了场大梦，梦醒时分，什么魔法都没有了。
　　纪秋很快地消瘦下去，五月份，临近毕业，各人都开始筹谋自己的出路。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少，教授点名的时候发了脾气，训斥他们毕业都过不了的人，别妄想有什么好前程。但是Omega的前程是什么呢？
　　订婚的同学越来越多了，即使不订婚，也会找一个男朋友，或者去相亲。大家仿佛都失去了理智，陷入一场末日的狂欢。
　　而纪秋还在日复一日地上学、放学，回家。回家后喂喂猫，剩下所有时间都用来想念高夜。
　　高夜、高夜、高夜……
　　要不给阿夜打个电话吧，或者传个简讯。
　　他亲亲卢比的脑袋，坐下给高夜传简讯。这变成他每天的功课。
　　——阿夜，卢比今天发.情了，到处尿尿，早上他尿了你的枕头，被我臭骂一顿，可惨了……
　　——阿夜，你最近好吗？功课辛不辛苦？有没有按时吃饭，要早点休息哦^ ^
　　——阿夜，天气变暖了，我穿了你的衣服上学，你衣服好好闻哦，像是抱着我一样。
　　——阿夜，你想我了吗？
　　——我好想你，好想你啊……
　　——阿夜，我早上做了个梦，梦到你回来了，醒来就哭了……
　　——阿夜……
　　纪秋传了无数条简讯都石沉大海，高夜一条都没回。
　　后来纪秋也不发了，每个月的发情期来到，他没有联系高夜说的那位医生，只是请了假，在家忍着。
　　才开始，他在跑步机上运动，试图挥发掉那些多余的精力。跑得精疲力竭，让自己什么都不想。
　　后来，情潮汹涌而来，那股熟悉又陌生，令人心生恐惧的力量还没到，便让他不寒而栗。他想起那个恐怖的晚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撕裂般的痛苦。他一点都不想经历了，可他还是忍着，情欲一阵阵袭来，他一点点咬牙忍住。身子频频发抖，底下床褥湿了一层又一层。他像陷进一个牢狱，四面无处可逃，身上每一处肌肤都撕裂扯碎开来，如烈火焚烧，如万虫噬咬，无处不痛，无处得以解脱。
　　而那股浪潮只会一次比一次凶猛、剧烈，漫长得没有尽头。
　　那一晚，门窗紧闭，房里热得像个蒸笼。在濒临昏厥的幻觉中，他还在渴望着有没有一丝可能，还像上次那样，高夜突然发现，如天神降临。
　　而他昏死过去，浑身如水里捞得一般瘫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看到的还是白色的墙，空空的房间。
　　他眼泪落下来了，想阿夜怎么那么心狠，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熬过了一次发情期，他再也不敢乱来。之后他都自己打抑制剂，胳膊上一个又一个的针孔，每次都会提前打，连着打好几针。
　　直到七月份毕业典礼那天，他重又见到了阿夜。
　　那天毕业典礼，颜真也要去。他怀了孕，大着肚子很不方便。纪秋先去接他，颜真给他发了新房地址。
　　第一次去，纪秋不好空手，还带着一大捧花束。颜真最喜欢别人送他花了，他轻轻嗅着花朵的香气，敲开了那扇花园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