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科玉律(77)
喻熹垂眸,他偶像小马哥当年是从传统纸媒,也就是一些杂志报纸上开始发光发热的,他也的确公开表达过对纸媒衰落的感叹。
喻熹一琢磨,他觉得席澍清最后一句话说得也在情在理,好像是那么回事。
他嘴硬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席澍清听喻熹这话听得牙痒痒,他恨不得跳下水把那只顽劣的湿猫拧出来罚站。
喻熹按褚陆之的话倒着问,而最后一个人,才是他最想问的。
“六年半前,您带了一个男孩儿回席家?我听说...那个小男模,生了一双让人过目难忘的眼?您觉得他那蓝色的瞳孔,美不美?”
席澍清不接话了。
喻熹见状轻哼,看来是真有其事啊。
他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冰,“我还听说,嗯......您与令尊生了嫌隙,当年他闭门一月,谢绝见客半年,是因为曾对你大动过肝火?所以这些年你们关系僵硬...全都是因为那个小男模?令尊极不喜欢他?”
“以上我说的那些人,包括我,是不是都是这个小男模的替身?”
席澍清放下腿。
原来如此,昨晚至今喻熹产生的所有反应他都能感受理解七八了。
半晌他终于忍不住叹道,“一派胡言,老褚的酒品...差到令人发指。”
“嗯?不差啊,我觉得挺好的,小马哥酒后吐真言怎么了!”
“你少对他搞这种个人崇拜。”
“呵,我这怎么能算是个人崇拜?”
席澍清没接话,他直接拿出手机,给宋应雪打电话,问她在哪儿,让她到后院来。
他挂了电话,说:“关于席家的这件事我让宋姨来跟你说,她比我清楚。”
宋应雪在三楼搞卫生,正拿着鸡毛掸子掸浮尘,她接到席澍清的电话后赶忙下楼,都没来得及把工具挂好。
她抄着鸡毛掸子赶到后院,视角原因,她第一眼瞧见的是喻熹大半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她慌忙喊道:“小喻——”
“你怎么泡在水里?快快快,快上来!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玩水吗?别呛到自己了,快上来——”
“咂!我听说你昨晚醉酒了,醉了怎么能下水游泳呢?!”宋应雪的神色和语气都很焦急,她甩开鸡毛掸子,把家居拖鞋脱在一边似乎是打算下水捞喻熹,“你这孩子!阿清...你做什么?你下去把小喻抱上来啊?!”
“宋姨——”席澍清依旧相当平静,他尾音拉长,“是热水,让他泡着醒醒脑子,您别管。”
喻熹冲宋应雪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宋姨,您别担心。”
宋应雪这才安了安神,“那你要是感觉不舒服就赶紧上来好吗?没力气的话就让阿清抱你上来。”
“好。”弱弱的气音。
接着席澍清似是无意的开了口,“宋姨,袁叔...他走了多久了?”
听似题外话,可这却是当年那件事情的症结所在。
宋应雪一下子怔住,她蹙眉,眉梢慢慢染上惘然,有一点点像她那天翻看席母照片后的那种反应。
“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这件事了?”她小声问。
喻熹竖耳静等下文。
“多久了?”席澍清重复问道。
宋应雪兀地光着脚走到他身旁,坐下,“六年零五个月。真快,这一转眼都快六年半了。”
喻熹不动声色,保持继续倾听的姿势。
“您跟喻熹讲讲那日宴客的背景。”
宋应雪一开始觉得奇怪,“背景......那次不是阿柃回门么,她携她婆家人一起回席家,拜访老爷,所以老爷才会大举宴客的。怎么了?”
宋应雪说得非常通俗传统,席澍清又对喻熹耐心解释道,“宋姨刚刚说的这个阿柃是我的一个堂姐,她嫁到丹麦,嫁给了一个世界零售巨擘的子嗣,两人是半路夫妻。”
“而你说的那个蓝色瞳孔的孩子,是我堂姐的继子,当然,也可以说是我的继外甥。由我带他回家,是我父亲当年下达的一项小任务。”
“席宅虽大,却也沉闷。我父亲体恤小辈,考虑到他可能呆不住,便让我领着他先去大致游览一圈马来的风光再回席家参加正式的家宴。就因为是这样,我才需要负责把他安全带回席家。”
“你不必多想了,我那个继外甥当时已经有未婚妻了,另外,他们在三年前已登记结婚了。你要问我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因为我是他们的证婚人。”
“宋姨,我说的属实吗?”
宋应雪听席澍清句句着墨在那个丹麦男孩儿身上,她大概猜到了些许原由,“当然是属实的,这些细枝末节,要不是你今天说起来,我都快忘了。”
继外甥?只是继外甥?喻熹凝望席澍清的脸,企图从中看出蛛丝马迹或丝毫破绽,然而,没有,看不出来。
如果真的只是继外甥,那也就根本没有后边的替身那一说。
“至于我父亲为什么会闭门一月,宋姨,你跟他讲讲。”
“不是什么吉祥的事,所以我简短讲。”宋应雪看向喻熹,“老爷很少在席家大肆操办盛宴,有活动就难免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有心人伺机而动也不稀奇。正式开宴的那晚,袁大哥夜半在睡梦中毒发身亡,死因食物中毒,根本来不及抢救......就去了......”
她的声音开始有一点点哽咽,“袁大哥跟了老爷三十多年,忠心耿耿,他最终却招小人暗算,不得...”
宋应雪感同身受,她和那个袁叔是席澍清他父亲席卫城这辈子最信任的两大外姓家臣,堪比隐形的左膀右臂,他们是贴身保姆,是司机,是助理,是保镖,更是毫不惹眼的鹰眼。
这个袁叔八十年代跟席卫城在国内因投机倒把罪一起蹲过号子睡过班房,两人是生死之交,投毒者看似是冲着他去的,而实际上很有可能只是想挑衅试探席卫城。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打狗也得看主人呐。
忠臣为主而死,席卫城当时不可能不消沉。
“好了好了。”气氛愈发凝重,席澍清适时出声打断,“我父亲闭门一月,是为了抓鬼,谢绝见客半年,是为了专心重整内务。这是席家内部的家务事,老褚怎么可能知道。”
“而且我跟我父亲也没有什么嫌隙可言,我们两人的相处模式,是我们这么多年摸索出的最佳相处模式。”
喻熹最喜欢那种忠臣良将的故事,他听了心中难受,静静地思考了很久。
宋应雪自然流露出的情绪骗不了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当年那个阴险奸滑的投毒者是谁呢......
喻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歪重点了。
他面色沉闷的动了动嘴角,席澍清以为他还有关于那件事的问题要问,就说道:“席家的事太过复杂,我现在不宜跟你多讲。”
喻熹瘪着嘴。
席澍清起身哄他:“听话,上来。”
喻熹像鸭子浮水,乖乖的滑到泳池边,坐在池岸的大理石阶梯上,很小孩子气的把袜子脱了甩进泳池里。
他全身的衣物吸水变重,日头曝晒过的大理石烫脚又烫屁股,他站起来攥着衣摆拧水,还不停歪歪扭扭瞎蹦跶。
宋应雪看到后没忍住笑了,她从自我压抑的情绪里脱离,穿好自己的拖鞋,然后给喻熹递了双拖鞋。
不久前悲怆沉重的气氛瞬间消减了许多。
席澍清取了一条特别大的浴巾,走近了,一圈一圈包裹喻熹。
“我是想问你,不会是那个零售商他们一家蓄意而来......是不是他们动的手脚?”喻熹歪重点歪到抓凶手上了。
席澍清笑了,他浅露瓠齿。
“......你笑什么?!”喻熹急急凶凶的问:“是不是?”
“我堂姐的那段婚姻实质上是一场联姻,既是有心要一起开展一番合作,同一条船上的人,凿船对他们那一方有什么好处?小祖宗,你不适合干侦查。”
“哼!”喻熹想张开胳膊,却动惮不得,他囔囔:“我成粽子啦——”
席澍清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裹得像粽子像蝉蛹像木乃伊,只露头和脚。
“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那凶手呢?抓到没啊?”
“终身监禁。”
“哦...”
席澍清说得轻巧,实际上,席父闭门不到三日就揪出了一只恶鬼,而后他不声不响的先铲除边缘势力,再设计做局引诱出另一只饿鬼,那两人为了利益厮杀,最后一个被对方失手磕死,另一个按马来的法律被判处终身监禁。然而这些云波诡谲的过程,席澍清现在是不会让喻熹知晓的。
“沟通是双向的,它有别于单方的通知、告知。沟通是你告知我你的想法,但你也需要花时间了解我的想法;而非你自己胡思乱想一番,再稀里糊涂的做个决定告诉我之后就完事儿了,明白吗?”席澍清又横抱起喻熹,耐心跟他说。
“嗯...”喻熹沉沉发出喉音。
他开始觉得自己确实...当时酒后脑子不大清醒,饮酒确实误事。
宋应雪捡起鸡毛掸子后一直在一旁笑看着他们两个人。
这两个人闹脾气终于闹完了。
她看席澍清把喻熹抱进屋,在他身后问道:“汤煲好了,让小喻先喝一点吧?”
喻熹嗅着空气那股好像越来越浓的苦味儿,下意识逃避,“我不饿宋姨,我想先去洗个澡!”
“嗯,洗完再喝。”席澍清抱喻熹一步步拾阶而上,他把下巴搁喻熹的额头上蹭了蹭。
痒痒麻麻的,有轻微的粗粝感掠过,喻熹抬眼瞄着席澍清的下巴,“老师,你早上没刮青茬?”
“守了你一整夜。”
“啊?”喻熹一怔,紧接着开始左右扭动,他感动又心酸,他担心席澍清太累,就急忙喊道:“那你快放下我吧!我很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