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后(58)
十指相握,两枚戒指碰到了一起,传来了轻微的金属碰撞感。
“是给我的吗?”
黎洛头靠着段明炀宽厚的后背,汲取他温暖的体温,问:“你的戒指,是买给我的吗?”
段明炀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去了我们大学附近的那家珠宝店,店员都告诉我了,那天……我跟你分手那天,你是去给我买戒指了,对吗?”
黎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只能竭尽所能地拖住他,一手与他交握,一手搂住他的腰,宛如难舍难分的亲密恋人。
“我现在其他什么都不想问,不管你以前对我做了什么,对我家做了什么,是不是利用了我……我只想知道,你那时候,有没有真心喜欢过我?”
段明炀迟迟不作答。
他就迟迟不撒手。
“现在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段明炀覆上他的手,却是为了将他的束缚扳开,“我们已经结束了,是你亲口说的,黎先生。”
黎洛的力气几乎快要流失光,不依靠着他都站不稳,额头抵着他的后背,闷声问:“那我再说开始行么……”
“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段明炀不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迈开腿往房子里走,后背上的分量一轻,像是卸下了重担。
“咚!”,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突然失去支撑的黎洛再度摔倒在地,脑袋震得嗡嗡响,这回是真的爬不起来了,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一下,贴在额头的湿发挡住了视线,雨水流进眼里,又溢出眼眶,鼻尖因发烧而通红着,其余地方都是苍白的。
这辈子也就和段明炀分手那天这么狼狈过。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段明炀,可他嘴巴张了张,声带已经哑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目之所及,只能看见段明炀的皮鞋尖,在眼前驻足了几秒,紧接着便调转方向,折身走进了屋内。
门在眼前“砰!”地一声关上,车库内顿时陷入黑暗。
黎洛半睁着眼,却看不清任何东西,也不知在黑暗恍惚了多久,眼皮逐渐沉重,撑都撑不起,虚弱地轻眨了几下,终究是耷拉了下来,任意识远去。
在即将昏迷之际,隐约感觉身体一轻,仿佛灵魂脱离了肉身,飘浮于半空之中,再也体会不到疼痛与悲伤,游离的意识中只剩下一些美好回忆。
比如他第一次去段明炀家过夜的那一晚,段明炀将他从椅子上轻轻抱起,放至床上,随之而来的拥抱,分明也曾那样暖彻心扉……
或许是上天不忍见他如此悲惨,在昏迷的梦中,黎洛似乎也梦到了热源的靠近。
他无意识地用脸颊蹭了蹭,只觉分外熟悉安心,便将整张脸贴了上去。
潜意识里默默想着,等汲取了足够的温暖,就去送给段明炀吧。
连同自己一起。
第52章
这一夜的梦比以往都漫长。
很多过去以为已经遗忘的琐事纷纷闪现,宛如在黑夜中点燃了一根根烟火棒,稍纵即逝的光芒,却在心中留下了璀璨的印记。
比如,黎洛回忆起大学时候的某一次,他兴冲冲地邀请段明炀去尝一家新开的米其林西餐厅,软磨硬泡了半天才成功,开玩笑说“你要穿得正式点哦”,结果段明炀真的穿了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衬衫,还打了领带,站在阶梯教室的后门等他下课,惹得所有女生都无心听讲。
黎洛下课后跑过去搭上他的肩,笑嘻嘻地夸了句:“学弟,你今天特别像我梦中的白马王子。”
导致段明炀一晚上脸都有点黑。
从此黎洛知道了,段明炀大概很介意比他年纪小这件事。
还有一次,来酒吧的一位客人开了辆迈巴赫,就停在门口,段明炀下班出门的时候难得多看了几眼,黎洛暗暗记下了。后来情人节的时候,就买了辆同款送他。段明炀却怎么都不肯要,连下去看一眼都不肯看。
那是黎洛少有的几次跟他怄气,一整天没主动跟他说话。
冷战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就在黎洛以为段明炀压根不会在乎他感受的时候,段明炀从外面买了块小蛋糕回来。
是他爱吃的慕斯款。
“我要什么自己会争取。”段明炀当时微微皱着眉,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冷酷,声音却是低柔的,“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我给过你什么?”黎洛疑惑。
他给的礼物,段明炀几乎全拒绝了,收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何来的多?
可段明炀不解释,只是抬手揩去了他唇角沾到的奶油,自己就着手指吃了,说:“很多。”
“很多”到底是指什么?
黎洛在梦里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
然而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梦就醒了。
缓缓睁开眼,入目所见不再是昏倒前看到的车库水泥地,变成了卧室的纯白天花板。
厚重的布艺窗帘遮挡了外头刺眼的日光,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阳光像装进了一根长条荧光棒,倒在了他的被褥上,是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所在。
黎洛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捧阳光,盯着自己捧着光的手心发呆。
黑暗中的光……
他似乎明白了段明炀说的“很多”是指什么。
“嘶……”
未消的头痛很快便再度侵袭而来,一下将他的思绪硬生生拽回了现实。黎洛撑着床,艰难地坐起身。
拖着病躯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红眼航班,下了飞机没倒时差,又在寒风中吹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淋成了落汤鸡,现在没在医院躺着已经堪称奇迹了。
他缓了会儿,将头痛压下去几分,这时,听见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隔了一扇门,只能听清是一道男声和一道女声,说着“视频”、“证据”之类的字眼,其他的就听不清了。
黎洛掀开被子下地,正欲走出去,突然发现,自己手背上贴着一小条医用胶布。看来在他昏睡的时候,已经有医生来给他输过液了,难怪感觉发热症状缓解了不少。
再仔细一瞧,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睡衣。
别墅里除他之外一共就两个人,总不可能是苏芷给他换的,段明炀也不可能让医生给他换衣服。
他不禁翘起了唇角,立刻穿上拖鞋,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外边人可能是听到了他的脚步,谈话声瞬间中止。
黎洛直接拧开了门把手。
外边站着的果然是段明炀和苏芷,见他出来,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他身上。
“你们站在房间外干什么,等我醒吗?”
黎洛笑道,说完,突然发现段明炀的脸色有些憔悴,眼眶内尽是红血丝,像是一夜没睡。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段明炀不答。
“黎先生,早。”苏芷先开了口,朝他问候了声,接着对段明炀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最好准备好说辞,以防昨晚有人看见黎先生过来。”
“嗯,我送你。”段明炀陪着她走到楼下,目送她上车离去。
黎洛厚着脸皮一同跟了过去,与段明炀肩并肩,懒洋洋地靠着大门的门框向苏芷挥别,宛如这栋房子的另一位主人。
苏芷的车一消失在视线里,段明炀转身就把他推进了屋里,重重关上门。
黎洛被他使劲一推,倒退了两三步才站稳 ,又咳了好几声:“段总……咳咳!我还生着病呢。”
“生着病还这么能折腾的,黎先生是头一个。”段明炀冷冷道,“你知道现在全公司上下都在找你吗?”
黎洛:“我给邓良发信息了呀,说我先回国办点事去了,他没收到吗?”
“发条信息就可以擅自离开?黎先生,你知不知道负责两个字怎么写?”
“好好好,我错了,别生气。”黎洛今天乖顺得不可思议,浅笑着看他,琥珀色的眼里宛如有水波流转,“我知道段总最负责了,不如你教教我怎么负责?我觉得我好像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你确实犯了一个大错。”
段明炀打断了他的话,从口袋里拿出一样长方形的东西,抛了过来。
黎洛双手接住,定睛一看,是部手机,常见的款式,没什么特别之处。
“谁的手机?”
“不重要,打开看。”
黎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依言照做。按亮屏幕后,手机没有设密码,一打开锁屏就看见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放了部视频,他顺手点开。
五秒后,脸色就变了。
“……你什么意思?”黎洛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净,抬起冷锐狭长的眼,“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视频里播放着他和段明炀第一次上床的画面。
视角是俯视的,摄像头大概藏在顶灯里面,狭小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录得一清二楚。
那天晚上很冷,段明炀出租屋里老旧的空调又怎么都打不上去,他们两个人就蒙在被子里,用体温融化彼此,热汗淋漓的身躯互相交缠,喘息声和不堪入耳的话语回荡在房内。画面中他紧搂着段明炀的脖子,胡乱地索吻,嘶哑地呻吟,两条腿主动地大大敞开,脚都露在被子外边,一下下地晃动着、痉挛着,像是遭到了激烈的撞击。
本该是一段缠绵甜蜜的回忆,却在隔天变成了寒彻心扉的威胁。
黎洛犹记得,那天得知他爸被抓之后,紧接着就收到了这段匿名发来的视频。
然后又接到了段天佑亲自打来的电话。
“明炀已经打算跟我回去了,他不过是跟你玩玩,你识相的话,就别再纠缠他,否则……我也可以让你们父子团聚。”这是段天佑的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