趋光(10)
缓缓松开韭儿后,任宽又从兜里掏出一百块的现金,往王蕊手里一塞,“一百块是吧?”
王蕊还没啃声呢,韭儿一双手张皇地乱抓,“宽哥…”不要再给钱啦,他真的要还不起了。
可惜哪敌得过一个健全的人,王蕊拉过韭儿,笑道:“我也不想大清早和任老板谈钱的事情,主要还是怕我们韭儿受欺负。”
又跟他来两面三刀这套,任宽还不知道,说是怕韭儿受欺负,当着街坊邻居的面,还是为了要钱。
任宽没和她计较,再次跟韭儿招呼着,“韭儿,我先走了。”
“宽哥再见…”韭儿言语中全是不舍。
任宽颇有种送孩子上幼儿园的错觉,他这一扭头,韭儿是不是得找个地方躲着哭,想要带走吧,他还有好多事要做,不带走吧,又牵肠挂肚,原来养孩子这么愁人。
心头抱怨归抱怨,任宽一到店里,让张齐帮他去收食材,自己拿着手机打开了网购APP。
昨晚还答应人家,给买个带竹蜻蜓的头盔,任宽到现在都还惦记在心里,也不为别的,带孩子得以身作则,最起码得讲求一个信用。
花里胡哨的头盔太多,价格也不及他那个一半,主要还是图个好看,任宽选了个卡通图案的,他几乎能想象出,韭儿戴着这玩意,傻乎乎的样子,下完单还嘀咕,“可惜了,小瞎子看不到。”
了却一桩心事,任宽才想起他饭馆的事情,手机一推,喊道:“张师傅,收完了吗?”
“收…收完了…”张齐莫名其妙的结巴,“刚收完…”
任宽插着裤袋探头探脑的,瞧着张齐杵在拐角处正转身,刚好有个年轻也背对着他跑开。
任宽“嘶”了一声,招呼道:“张师傅,这谁啊?”他看这背影实在有些眼熟。
也不知道张齐在心慌个什么劲儿,双手在裤腿上蹭了蹭,“没谁…问路的…”张齐朝一旁的湿面条一指,“任老板,我都点过了…数量没问题,是新鲜的碱面…”
任宽倒也没放在心上,“行吧,让小孙给搬进去吧。”
临近晌午,眼看着外卖订单的声音滴滴的响,任宽连单子都没来得及看,赶紧地装好一盒锅贴,想着给韭儿送去,对张齐道,“张师傅,你帮我看着点,我等会回来。”
任宽端着饭盒,一路小跑着朝按摩会所去,琢磨着韭儿中午这餐,要做就得提前做,不能赶在中午做忙的时候,想吃什么也得让韭儿自己选。
一想到这儿,任宽又犯难了,这小土包子能叫出几个菜啊,不能指望他自己选。
从任宽的小饭馆到按摩会所没几步路,没等他琢磨清楚,人已经站到了按摩店门口,他忍不住朝里张望,冤家路窄,王蕊居然没去打麻将,翘着二郎腿,在大堂磨手指甲。
“哟!任老板来啦。”王蕊还看在早上那一百块钱的份上,对任宽还算客气,“任老板来送外卖啊,还是带韭儿出去啊?”
这女人不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就不会讲话了,任宽腹诽道,他还没来得及搭王蕊的腔,韭儿从楼道口探出脑袋来,导盲杖在半空抻了抻,生切切地喊道:“宽哥…”
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是不是按了雷达,只有任宽在附近,警报器就哒哒哒地响,生怕漏听了任宽的任何动向。
说实在的,这种场面,任宽有当即掉头就走的冲动,都说是养了只折翼的小鹌鹑,王蕊算这只小鹌鹑的半个主人了,自己当着主人家的面投食不太好。
任宽“嗯”了一声就想离开,身边骤然一黑,他一转头,一个五大三粗的光头,咯吱窝下夹着个公文包,拽得跟二五八万似地走进按摩会所。
王蕊跟见到摇钱树一样,蹭得站起身来,嗲声嗲气的,叫任宽听了泛恶心。
“魏老板。”王蕊一拍手,赶紧迎上去,半截身子都快贴到魏老板身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魏老板这样的人物,最吃王蕊这套,胳膊一伸搂住王蕊的腰,“你给我按按,不要别人了。”
“行行行!您先上去,我马上来。”王蕊殷勤地目送魏老板上楼,转头又变脸道,“韭儿,你别给我脚下抹油一样,跑得没人影了,你哪都不准去,出了这个门就扣你工资。”
这真是脸都不要了,韭儿给她打工,又不是坐牢,钱没给几个,管得到挺宽。
任宽这儿气不过,韭儿仰着脸神色呆滞,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王蕊气哼哼地往楼上走,啪嗒啪嗒的高跟鞋声音渐远,韭儿咧着嘴傻笑,轻车熟路地往任宽面前走,“宽哥!”
全把王蕊的话当耳旁风,扣工资这种惩罚根本压不住这只骚动的小鹌鹑,任宽觉得解气又好笑,王蕊看着尖酸刻薄,拿韭儿还真没别的办法。
任宽怕又给王蕊留下话柄,拉着韭儿在门口坐下,打开手里的饭盒,又掰开筷子,递到韭儿手上。
锅贴焦香的味道扑鼻而来,韭儿捧着饭盒,兴奋道:“锅贴!”
“你们还没吃饭吧。”任宽来得急,连汤都没带碗,怕韭儿干吃难受,抬头对着阶梯上的小店说:“给我个旺仔牛奶。”
易拉罐“咔嚓”一声被打开,任宽放到韭儿身边,“你还能记着味儿啊,狗鼻子。”
韭儿对任宽的滤镜有些厚重,任宽说什么,他都当任宽是在夸他,朝任宽憨憨一笑,“香啊。”
“我看你就没有觉得不香的。”任宽催促道,“赶紧吃,吃完我还得回店里。”
韭儿知道任宽对他没有不耐烦,由衷道:“宽哥做的都香。”
“啧。”任宽笑了,点了根烟,心头暖洋洋的。
人见得多了,也就少了一份真诚,别人的赞赏都是带着恭维性质的,唯独韭儿的不一样,喜欢就是真的喜欢,发自内心的。
嘴真甜,能甜到任宽心坎儿里。
满足了任宽的虚荣心,他话也格外的多,掸了掸手里的烟灰,“我看你甜咸都不忌口啊,明天吧…给你蒸几个点心,甜口的。”
管他甜口的还是咸口的,韭儿都来者不拒,好养活。
任宽一厨子说到吃的,脑子里五花八门的想法都来了,“那些高端的都好看不实在,甜口的还是红薯最好,冬天吃,暖和不说,你掰开香的要命,吃嘴里还甜丝丝的。”
听任宽讲话听得入迷,韭儿抬着下巴,举着筷子,好奇地问:“多甜?”
任宽一低头,韭儿那双不聚焦的眼珠子就像是被蒙尘的珍珠,小脸上满是憧憬,嘴角还沾着饺子皮的锅巴。
“多甜?”任宽用食指替韭儿擦去嘴角的锅巴,那丝不甘与酸楚涌上心头,失去一双眼睛,不止剥夺了韭儿去观看这个世界的权利,就连韭儿的生活范围都有了很大的局限性。
任宽取笑他是小土包子,不是因为韭儿没见过大世面,而是一些寻常的东西,韭儿都没有机会去接触。
人生匆匆数十年,给韭儿留下的遗憾太多了。
任宽丢了手头的香烟,又将其踩灭,指腹摩挲在韭儿的脸颊上,低声回答:“没你甜。”
第11章
韭儿仰着张好看的小脸,逆光而坐,刺眼的太阳光被他挡在脑后,脸颊红扑扑的,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说不清他到底是被这毒辣的太阳晒的,还是脸红,知道害臊。
也不知道任宽心头在想什么,伸手掐住了韭儿的脸蛋,指腹间全是滑腻的触感,别看韭儿瘦瘦小小的,脸蛋掐着手感却特别好。
明明满脸写着,“我听懂了,我好高兴”,可韭儿还明知故问,“什么没我甜?”
这可太有趣了,就像是韭儿在哪学了魔术,赶着上着要给任宽表演,可任宽早就识破了他的戏法,但任宽舍不得拆穿他,还得故作认真道:“什么都没你甜。”
他顺势点了点韭儿的嘴角,分明是揶揄的语气,又带着几分考究的真诚,问道:“嘴怎么这么甜?你看看你一天天把我哄得五迷三道的?你不甜谁甜?”
好话都听到耳朵里,记在心里,韭儿喜上眉梢,别的都听懂了,就有一个词没懂,他问道:“什么是五迷三道啊?”
如果是别人的话,那叫明知故问,这问题问得妙就妙在,是韭儿开得口,不枉费任宽叫他一声小文盲,他是真的不懂,即使是懂,也是略知皮毛。
这些年长得不光是年纪,还有任宽的德行,他遇上说荤话的女人,都懒得接招,如今想要试探试探韭儿的反应,是他当学生的时候才会做的事情。
“五迷三道啊?”任宽也不是个有文化的人,真要他逐字逐句的解释他还做不到,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我这整天担心你吃不好的,还不是被你哄得五迷三道的?”
他们这儿夏天本就炎热,任宽一两句弄得韭儿脊梁骨在打颤,从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来,两腮也越烧越热,烫得两腮子像是寒冬腊月里吹出来的高原红。
“嘿…”韭儿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盒,一抬胳膊捂住了脸,他没忍住笑出了声,不能再叫任宽看到他的表情了。
任宽哑然失笑,韭儿这动作有些掩耳盗铃了,他不知道,他在一个双眼健全的人面前,任何细微的动作,都没法藏住。
铁了心不给韭儿台阶下,任宽掰开他的胳膊,“你偷着乐什么?”
“我没有!”韭儿挣开任宽的大手,端起饭盒,试图用吃饭的方式欲盖弥彰。
“你是没有。”任宽没跟一个孩子计较,“你当着我的面乐的。”
韭儿据理力争道:“我没有高兴…”没有高兴是假的,韭儿非得犟嘴,还是怕任宽觉得他一点都不矜持,虽说他不知道矜持是个什么意思,本能地害羞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