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双肩小幅度地耸动着,低着脑袋,像是在轻轻啜泣,“这些年来,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何尝有过半日开心的时分?每夜我都睡不着,想着,要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
西太后表情微微松动:“当真?”
云韶含泪道:“娘亲想一想,这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对我而言又有何好的呢?满宫佳丽,我一个女子,如何消受?朝堂宫党拦路,后宫太后专横,我夹在中间、夹在中间……日夜难安。”
西太后这年都在佛堂礼佛,加上云韶刻意为之,她并不知道今年的新政,以及朝堂尖锐的形势,只以为云韶说的话都是真。
皇帝似乎从小就很有骗人的天赋,情真意切地啜泣着,看上去是为这些年的遭遇委屈到落泪。
西太后沉默片刻,轻声问:“若你哥哥回来,你真的会将这个位置让给?”
云韶抬起水波潋滟的双眸,斩钉截铁地回道:“当然,娘亲,你信我一,好不好?”
西太后叹了口气,“是的,云山他福大命大,还活在世上,而且已经娶了北厥公主,为驸马爷了呢!”
云韶心跳了跳,缓缓笑开:“真的?”
西太后点头,“也是那个宫的美人告诉我的,她带来了山儿的信物,确实千真万确。我看和北厥也不用再打仗了,让山儿回来坐皇帝,大盛也是他的,北厥也是他的。”
云韶微微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西太后脸上充满自豪,“当然,我家山儿本来就该是天下之主,我早就知道!若是当年他当了皇帝,现在宫家根本不足为道,哪能这样猖獗!”
云韶没有说话,眉目舒展,微微笑着。
西太后对上她的笑容,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忍不住别开了脸。
云韶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泪珠,笑着说:“母亲,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后悔。”
西太后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云韶道:“后悔那日火场之中,我还是不够勇敢,不够坚定。”
西太后以为她后悔没有冲回去救下兄长,抿了下唇,“你当时看见你哥哥陷入火海,确实应当去救。罢了,云山活着就还好了,现在也算因祸得福。”
云韶歪了歪脑袋,手指比着唇,突然格格笑起来,笑声清脆,表情天真,一如当年在火场中,用最无辜的面容,做最恶毒的事情:“我真后悔,当年刺了哥哥一刀以后,就以为他一定会死了,没有补一刀。”
西太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云韶耸肩:“谁能想到呢?都已经中了一刀倒在地上,流了那么多血,还是叫他活下来了,不愧是真龙天子龙气护体。”
西太后嘴唇惨白,微微哆嗦着,“你、你……是你……”
云韶笑起来,温柔地说:“没错,是我哦,哥哥想让我代替他去死,可他没想到,我也早想他去死了呢。”
西太后抬手一个巴掌扇过来,结果挥到一半,手腕被一把抓住。
云韶一把握住太后的手腕,笑容温柔声音更温柔,轻声道:“我就主动向哥哥说,要代他去死,只要哥哥抱我一下,好感动呢,都快哭出来了。然后我就……”
她做了个拔出匕首的姿势,另一只手抵在太后的小腹,“就这样刺过去了,这儿又没有骨头,很容易就刺进去啦。一刺进去,血就冒了出来,跟泉水一样,血溅在我的手上,是滚烫的。”
西太后身子瑟瑟发抖,瞳孔紧缩,“你这个疯子、你亲手杀了你哥哥,你不得好死!”
云韶笑笑,又道:“可惜,没有杀功,要是当年我在匕首上淬毒多好。罢了,杀一遍就是了。”
西太后只知道重复:“你弑兄,你不得好死!”
云韶笑容温软,红唇轻启:“何止呢?父皇也是我杀的哦。”
西太后瞪大双眸,脸『色』惊惶,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你是个披了人皮的恶魔。”
云韶:“母亲该感谢我才是,若不是早早把父皇解决了,按照宫如意那疯女人天天吹枕头风的程度,现在皇位早没我的份啦,那母亲也早就被疯女人给害了吧。”
她松开西太后的手,重新站起来,不管被吓到只知蜷在地上喃喃的女人,而是抬头望眼头顶诸天神佛。
佛堂金碧辉煌,十八罗汉横眉怒目,三世菩萨冷眼旁观。
檀香袅袅自鎏金铜炉升起,像那日行宫里的滚滚烟尘,她站在地狱燃起的血红业火中,『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似疯似魔,如痴如狂。
西太后蜷到墙角,拿起鎏金香炉掷向她,“弑父弑兄,你这个恶魔!疯子!我要告诉所有人!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说罢,她朝门口冲去,然后门前不知何时出现两个披甲是侍卫,挡住了她的路。
云韶对太后的尖叫谩骂置若罔闻,垂眸,捡起滚落在地上的香炉,重新放回供案上,恭敬地『插』进三支香。紧接着,她跪倒在蒲团上,对着漫天神佛,虔诚地闭上眼睛。
“弑父弑兄、满身血腥,愿诸多罪孽,加诸我身,勿……勿伤莺莺一分。”
第105章
微莺在花影下睁眼, 轻声叹了口气,手盖住双眸,斑驳的阳光漏下来, 洒在她的身上。
这时已经到了下午, 暮『色』四合,天边卷起霓霞。
“莺莺为何叹气?”有人轻声问。
微莺支着身体半坐起来, 越清辉坐在旁边圈椅, 手支着下巴, 静静看着她。
“皇后怎么来了?”微莺打个哈欠, 『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她刚睡醒, 眼里蒙上一层潋滟的水光,春光花影像『揉』碎了洒在她的脸上, 白如凝脂的皮肤泛起动人的粉红。
越清辉莞尔, “来看看你。”
微莺伸个懒腰,睡得太久,身子软下来, 重新懒懒瘫倒在椅子上, “娘娘没等久吧。”
越清辉:“不久。”
微莺笑笑,昨夜风声鹤唳, 以皇后的聪慧,应该猜到了吧。她趴在扶手上, 歪着脑袋,脸颊被压出一条红痕,“娘娘有事吗?”
越清辉沉默片刻,慢慢道:“不是什么大事,”顿了顿, 她缓声道:“莺莺,要同你辞行。”
微莺心中一惊,身子支起,“娘娘要去哪里?回南海了吗?”
越清辉摇头,“不,盛京。”
微莺:“对啊,知道你从盛京出发,辞行,去哪里?”
越清辉:“……盛京。”
微莺:“……”
越清辉:“……”
两厢沉默,相对无言,过了半晌,微莺尴尬地哈哈笑两声,“那还真远啊,绿蜡,去把去年的桂花酒挖出来,要为娘娘践行!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越清辉手扶了扶额,微微笑了一下,“莺莺,不必这么麻烦了。”
微莺连忙摆手:“哎,怎么能说是麻烦呢,”她看了眼扛着锄头嘿咻嘿咻挖酒坛子的绿蜡,问:“娘娘是因为今早宫门的事,才想要离开皇宫的吗?”
越清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说:“不久以后,你便会知道了,莺莺。”
微莺又问:“那娘娘什么时候回来?”
越清辉想想,“大抵是不回来了。”
她抬头望着朱红宫墙,琉璃瓦翘起,飞檐上泼上层闪亮的光。皇宫像一座精致的牢笼,囚禁无数渴望自由的灵魂。
微莺眼睛一亮,“什么?娘娘不回来了?”
越清辉垂下眸,怕她失落,又道:“不过莺莺若是想我,可以——”
话未说话,便见微莺一抚掌,十高兴地说:“那我不是可以皇后了?”
越清辉:???
莫名心塞。
微莺憧憬当皇后以后的幸福生活,嘴角快乐地翘起,心道:“嘿呀,可真是太好了!能够上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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