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生硬的语气让纪存玉一愣,他反应了半晌才缓过来,这才自觉刚刚那话问得不漂亮, 有多管闲事的意味,便笑着解释:“先前邵领队来过了,说是要开个短会, 我以为你们都要过去。”
短会是在微信群里开的, 只是发几则通知和任务总结,没特别要紧的消息,不必聚一块儿面对面细谈。
叶昔言先前就收到消息了, 还在群里回复了两句, 对此是知情的。她抬抬眼,直截了当地说:“没开会,不用过去, 所有事邵领队都在微信群里讲了。”
语调还是冷淡, 一点都不熟络。
纪存玉了然,还是心平气和的样子, 脸上倒没表露出多余的情绪, 看不出是尴尬还是怎么了。这人的心态真不错,即便叶昔言这样不给面子都不生气, 还是那样,点点头,说:“那是我搞错了,以为是线下开会。”
到底还在外边,不能表现得太过,叶昔言也惯会装模作样,接道:“不是,劳烦挂心了”
“没有没有,差点让你误会才是。”纪存玉说,挺会讲客套话,末了,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叶小姐在这里做了一下午的后勤了吧,真是辛苦了。”
叶昔言淡声说:“也没做什么,你们才是辛苦了,我们比较闲。”
“哪有,”纪存玉回道,嘴皮子利索,“大家这进进出出的,搬物资就搬了两大车。”
走过场式的客气假惺惺,你来我往的,一个劲儿把对方往上捧,有的话说出来也不嫌矫情做作。
这种人叶昔言见多了,都是小场面。对方端着架子聊天,她也把谱儿摆高,顺着话接,看到底是想干嘛,试探还是怎么,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显而易见,这位的脑子还没有那么灵光,不是为了试探,他并没有察觉到叶昔言和江绪的关系,半点端倪都没感觉到,而是冲着叶昔言本人来的。
聊了没两分钟,纪存玉忽而提到“公司”、“合作”一类的词眼儿,委婉地提了一嘴,还递给叶昔言一张名片。
当是为了什么呢,原来是这个。
叶昔言当即就懂了,记起自己名下的投资项目中有一家上市医疗器械公司,虽然她不是那家公司的掌权人,但帮忙牵牵线还是可以的,难怪纪存玉会巴挨上来。她没拒绝纪存玉,还是收下了名片。
纪存玉笑笑,连称呼都随之转变,“叶总这两天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顿便饭?”
“有空,”叶昔言接下,比对方人精多了,当场就拿出了在商言商的假样子,“我都行,晚上也不忙,全看纪总你的安排。”
“那行,到时候看。”
“可以。”
小插曲来得意外,叶昔言还没想到这茬,哪能猜到纪存玉会找上自己。
晚上,她向江绪讲了这事,完全不瞒着。
江绪对此并未感到惊讶,表现得像是在意料之中。
叶昔言问:“假如真要吃饭,我去吗?”
江绪说:“想去就去。”
“有点担心,”叶昔言回道,“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江绪平静说:“他们不会拿你如何,别担心。”
她不解地直白问:“怎么讲?”
“他不敢,也不会乱来。”
叶昔言直挺挺躺床上,四仰八叉朝着天花板,两条笔直白细的长腿光溜溜,左腿还优哉游哉地翘起来了。她躺着都不消停,翻来覆去的,吊带都上卷到了胸口下方,紧实平坦的小腹露着,纤细的腰肢分外惹眼。
她没太在意自个儿的形象,这时候脑瓜子转动得飞快,立马就从江绪的话里捕捉到了另一层意思,好奇问:“欸,你知道他会找我啊?”
江绪坐床边,帮她把吊带往下扯扯,拉到小腹上盖着,承认:“嗯。”
叶昔言登时翻身,趁机压住江绪的手,“他们告诉你了?”
“没有,”江绪说,“下午看到他找你了,猜的。”
“那吃饭你会不会去?”
“不知道。”
叶昔言软趴趴地侧侧脑袋,将脸挨江绪胳膊上,斟酌着开口:“我感觉怎么说呢,不知道是不是我多虑了,总觉得他不安好心,没那么简单。也不是对我吧,就……反正怪怪的,直觉就不对劲,尤其是……他和张主任,他俩太奇怪了。”
江绪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托住这人的下巴,半垂下眼瞧瞧,“比如呢?”
叶昔言惯会享受,向来顺着杆儿爬,都快将半边身子都挨上去,说话也不拐弯抹角,想了想就一股脑全说了。
——“比如张主任权利很大,什么都归他管,明明职位比你低,但一来却是他主持全局。比如纪存玉走了后门,来了也不珍惜机会,做事也不太避讳。再比如他俩走得太近了,张主任做任何事都会带上纪存玉。”
江绪捏捏她的脸侧,指腹在上面摩挲,还是淡定,“然后怎么样?”
“他俩不是为了医援才过来的吧?”叶昔言说,“对么?”
纪存玉现在是哪样的身份,犯得着为了这么个机会来西藏医援?
有的事都不用细想,都浮于表面了,咂摸一下就能品出另外的味道。其实江绪与李政铭视频通话那天晚上,她就隐约猜出了一星半点,纪存玉如今可是大公司的上位者,还像普通的小医生那样“兢兢业业”地工作,未免太不寻常了。
叶昔言继续说:“可能是为了躲什么,或者避讳什么,要不就是出了事,是不是?”
江绪不否认,点了点头。
“你之前那件事,上回贺嘉柔过来那次,跟他们有关吗?”叶昔言开门见山问。
“嗯,”江绪也实诚,“有一部分关系。”
“现在能说吗?”
“你想知道什么?”
叶昔言趴下,枕她大腿上,宛若在闲谈,“都行,都想听听。”
江绪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拍拍这人的背,让翻回来朝向自己,接着才迂回地开始讲。
大医生承诺过不会瞒着,不是哄人的假话,说到做到。
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乱成一团麻的关系,还有越掺越乱的过往与现状。
张贤明的确是为了避风头,他之前带过的一个研究项目出了问题,虽然不算太要紧,早已经解决了,但上头还是在观察他,下达了相应的限制,他这才把主意打到了医援项目上,出来缓缓。
叶昔言问:“什么问题?”
江绪说:“被举报学术作风不端正。”
“真的呀?”
“查出来的结果不是,说是不成立,证据不足,研究没出差错,但是事情闹得很大。”
叶昔言:“那还闹什么?”
江绪抿抿唇,片刻后才轻声说:“他这不是第一次被举报了,以前还有过一次。”
叶昔言抬抬头,嗯了声。
江绪说:“上一个举报他的医生被开除了,这一个暂时被停职查看。”
“权势挺大。”叶昔言挑挑眉头。
“纪存玉也参与了那个项目,不过只是挂了一个名,几乎没出力。”
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无比神圣,医生这个职业也是,默默无闻而伟大。但矛盾的是,人是庸俗的,人心是揣摩不透的,所有的群体都是被会被利益划分开,各自为阵营和自身而争斗。
江绪挑着讲了一些事,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纷总结下来,无非就是这些年来二院内部的打打闹闹。
二院内部之间分为两派,张贤明是其中一派,背后还有个能撑腰的,处于上风,而刘老和蔡医生他们处于另一派,一直被压制着。张贤明作风不正,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仁慈,他搞出了一摊子烂事,如今正焦头烂额。
叶昔言撑着胳膊,坐起来些,“你呢,属于哪边的?”
江绪说:“哪边都不属于。”
“你跟他俩走得太近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叶昔言说,“你有你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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