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60)
段长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必。”
“话都说开了,”她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道:“我就走了。段少帅也早些睡。”
这话似乎是一些闺中杂谈,无伤大雅的小事。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能笑着告诉她早睡。
“好。”段长歌回答。
越子临理了理衣领,她内里穿着件青衣,潇洒的紧。
越子临退开书房的门。
段长歌道:“你出去了,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了。”
越子临脚步不顿,踏了出去。
“因为我杀了那么多人,是毁了段家的引子,还是我一直在利用你?”
“有分别吗?”
“自然有。若是第一,那与你何干?若是第二,那也不过是萧琼多疑是主因,至于第三,是你活该。”
“你说过,你的命都没我重要。我记着呢。”
“你该死,”越子临道:“而且你会不得好死。”
这不是一个诅咒,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段长歌道:“呈左使吉言。”
越子临出了书房,道:“再会。”
“再会。”她道。
越子临听见了书房内的笑声,却有如鬼哭那般悲恸绝望。
她不曾回头。
她向前走,直至快要出了城门。
她用轻功飞了上去,却马上摔到了城墙上。
她坐在地上,大笑起来。
一股子腥气升腾,她压了半天也没压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但,这些日子虽都是算计着的,可,她那份情,不是假的。
不过终究,无可挽回。
她不能后悔,她没资格后悔。
她靠着石头,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外面在打闪电,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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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咖啡馆九小天使的地雷。
☆、第七十五章 良弓
越子临睡得很好,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梦见段长歌背对着她站着, 而她怎么也追不上。
这次她换了一个位置, 站在她面前, 定定地看着她。
她睁开眼,发现有个年轻的军士站在她面前, 见她睁开眼,脸一下子就红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懒洋洋地问。
军士愣了愣, 道:“不知。”
越子临一下子拔出了剑。
军士戒备地看着她, 手按在剑上, 正要拔剑,忽听身后有脚步声。
来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是段长歌。
越子临眯着眼睛, 逆光, 这个位置对她来说太亮了些,她看得很吃力。
她看见段长歌身后的人中有两个穿着素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很是不起眼, 但是越子临知道,那是萧钰的人。
她等了一晚上, 确认了这位宁王殿下对她当真一点旧恩都没有。
昨夜她以为宁王是找她摊牌, 哪知道却说了一些不知所云的废话, 段长歌在那之后竟也来了,让她简直要怀疑这都是宁王设计好的。
她所做的抵那些别有用心的栽培之恩也算够了,有些东西,她拿出烟杆抽了一口,要撕开了旧情谈, 才能谈出她满意的结果。
越子临按了按自己疼的厉害的脖子,道:“段少卿是来和我做个了结的?”
段长歌轻声道:“个人恩怨某可以不计,但段家之事却不行。”
越子临咬着烟杆,道:“那么,段少卿,我再告诉你一桩,知道为什么朝廷的人会那么快去魔教吗?”
“是你。”
“是我。”越子临曼声道:“为了彻底把元帅推到宁王这边来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可惜全是白费。”
“飞鸟尽,良弓藏。”段长歌道。
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
她的态度也很耐人寻味,淡定至极。
“看来段少卿知道宁王是始作俑者了?”越子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杀了他?”
段长歌白得像是死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几乎不可见的笑容,道:“左使既是宁王走狗、良弓,忠心耿耿,我听说黄泉路并不好走,不如就先替宁王清清路?”
看来宁王还活着。
也是,任谁也没那个男人一般的舌灿莲花,当年的人死了大半,他也活着了。
宁王活着是好事,如他所说,他是最名正言顺的,也只有他,能为顾方两家平反。
越子临一笑,道:“黄泉路好不好走我不知道,但活着这条路不好走倒是真的,我倒可以替他清清。”
春水如水,照亮了艳丽的美人面,只是化不开她眉心中的郁气。
“少卿大人为什么带这么多人?”她的语气好像在娇嗔。
她明明清楚的很段长歌为什么带这么多人,却还要问,没话找话一般。
段长歌道:“因为某不及左使。”
无论是心机城府,手段美貌,她样样不如。
越子临点头道:“也是。”
拔剑而上。
段长歌还是很有君子之风的,因为她虽然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动手的却只有她自己。
如果是她,并且武功还不如对方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选这样公平的方法。
越子临下的是死手,招招致命。
她的剑,堪堪从段长歌脖子上掠过。
一滴血洒在春水上,被她轻轻地抚去了。
段长歌摸了摸自己淌着血的脖子。
越子临想杀了她。
她觉得自己有些疼,不止是她那个漂亮的脖子,还有胸口,拧得生疼,但她仍笑得风轻云淡,“动手。”
段长歌说。
越子临收回刚才那句有君子之风的话。
“别杀她。”段长歌自若地拿出丝帕按在伤口上,淡淡道。
越子临应对多人虽不从容,但绝称不上狼狈,犹笑道:“因为段少卿想亲手杀了我。”
“嗯。”她道。
段长歌居然舍得杀了她了,她很难受,她真的很难受。
她难受的结果就是扔了一圈毒针过去,但是来者显然都有防备,都躲了过去,一个倒地的都没有。
越子临趁着这个当口跳了下去。
靖州的城,城墙没有那么高。
这也是她选在这的原因之一,之二是离胥崖近的很。
城下有人,见这么个美人从城楼上跳下来都惊得说不出话。
越子临稳稳地落在地上,随便挑了一匹马上去。
行商刚要去追,一个东西就落到了他脚边,是块玉。
血红色的。
作为一匹老马的钱实在是贵了,太贵了。
连从北樘、西凉那边送来的宝马都不值这个价钱。
他即使只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小商贩都知道这玉定然不是凡品,正暗暗犹豫着要不要捡,一个灰衣女子就站在他身边了。
如果说方才骑马而去的那女人是妖艳的芍药,这灰衣女子便是青竹了,玉立、温和,若不是这女人死死地盯着地上的玉,恐怕她会更好看一些。
行商见这女子气势惊人,衣着不凡,小心翼翼开口道:“这位……大人?”
段长歌扭头,露出一个笑来,道:“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问的平和,言谈也有礼,只是无端地让人感到了杀意。
不止有杀意,还有绝望。
行商自问自己什么都不曾做,连玉都没碰一下,怎么就让眼前的女人杀机毕露呢?
他如实答道:“方才那姑娘从城楼上跳下来,用了草民的马,草民正要去追,那姑娘就丢下了这块玉,草民想,这大抵就是马钱了。
“马钱?”段长歌的声音十分奇怪。
这块玉是所谓的马钱?
“是……”
莫非那貌美的姑娘是个贼不成?
段长歌身边的人见她手指被她捏的青白,忍不住开口道:“大人……”
“既然是马钱,那就收起来吧。”段长歌道。
血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美得仿佛是那个女人的娇态。
可现在这块可称传家之宝的玉躺是不是锦盒妆奁,是沙土尘埃。
那可不是玉。
她在心里冷笑。
那是她段长歌的一片真心。
几个人牵来了马,段长歌翻身上马,朝越子临走的方向去。
越子临的马是老马,跑得并不快,且腿有残疾,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她的那匹汗血宝马也不在城楼下,按照她的计划,那应当在下面等她。
但现在不在。
越子临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越子临的马不是好马,可段长歌的是,她身边的人也都是。
所以,当越子临到了胥崖时,段长歌也到了。
她下马,身后的人拿着弓箭一动不动。
胥崖不深不浅,下面又有湖水,这是她知道的。
但此刻胥崖被淹没在云雾中,深浅不知,看起来竟有些骇人。
段长歌觉得越子临是走投无路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她能这样做,就一定会给自己留后路。
“别再往前了。”段长歌道。
老马及时停下,被马蹄踢起的石子滚到下面,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我若是再想起呢?”越子临背对着段长歌问道。
段长歌道:“那你会死。”
“怎么死?”
“万箭穿心而死。”她说。
越子临转过头,发现所有的弓箭都对准了她。
锋利的箭头冷光四射。
如果她跳下去,段长歌让人朝着下面放箭,她铁定是活不了的。
于是她下马,道:“一切好说。”
段长歌有些讥诮地问:“你和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她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我们也不是不可以做朋友。”
段长歌震惊地看着她,显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越子临道:“少卿觉得我无耻?”
段长歌道:“岂止无耻。”
“少卿想杀了我?”
“你当千刀万剐。”
“我本就该千刀万剐的,”越子临这时候镇静的很,哪里像个被箭指住的样子,道:“我杀了豪商,还是个官妓,官妓杀了恩客,论理应当千刀万剐。”
“你又想说什么?”
.
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心软的。
“我想说什么?”越子临想了想,发现她现在似乎真的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的身世段长歌已经知道了,她的过往经历段长歌也都一清二楚,她连装可怜都要换一个由头了。
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在此刻发挥了作用,道:“段少卿就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吗?”
段长歌拧眉道:“你想什么与某何干?”
越子临道:“我与大人好歹也是拜过堂的情分。”
段长歌笑了,一字一句道:“越子临,你再提那拜堂,我就真的要杀了你的。”
“难道这时候段大人是假的要杀了我?”她也笑。
“不是。”
“既然都是要死,我为何要忍着?”越子临道:“你早杀我,晚杀我都是要杀我,不如听我说完遗言如何?”
段长歌的剑在地上划了一下,道:“好。”
“我在想那时候你问我们是不是见过的事情,”越子临笑道:“应当见过。只不过我少年时用了些药,不记得了。”
“不记得越左使还知道我们见过?”段长歌嘲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