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沾衣(8)
段长歌调笑道:“越左使这样的苦都吃不得?”
越子临道:“就因为吃过了太多的苦,如今才吃不得一点。”她还未说完,嘴里便被塞了个东西。
“什么?”她下意识咬住了,含糊不清地问。
“蜜饯。”段长歌哄道:“你喝完了我再给你一个。
越子临把蜜饯嚼了,道:“你哄小孩呐?”说完就仰头都喝了,“给我。”
段长歌笑着从锦囊里拿了一个给她。
越子临道:“我全要。”
段长歌道:“越左使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这些留着以后吃。”
越子临眼巴巴地瞅着她的锦囊道:“你现在都给了我还不是一样?”
“我怕左使一次全吃了,放在我这保险。”
越子临恨恨道:“改日我定买个几马车。”
“改日是何日?”
越子临抬头道:“我觉得段大人你对我有些放肆。”
段长歌道:“因为越左使重伤未愈。”
越子临咬牙无言,过了会又道:“而今我杀人不行,使唤人总行吧,劳烦段大人告诉下头抬桶热水上来。”
段长歌拧眉道:“你身上有伤,现在沾水,是嫌活得太长了吗?”
越子临笑道:“段大人关心我?”
段长歌已习惯了她这样的笑,道:“某关心朋友。”
“我是段大人的朋友?”
段长歌道:“于其是敌人,某更希望越左使是朋友。”
“为何?”
“因为越左使倾国倾城,天香国色,”段长歌道:“若真有一日需兵戈相见,我怕自己心软割不下这颗美人头。”
越子临道:“那只能拿段大人的命来换了。”
“而且越左使聪慧过人,武功高强,用毒的手段更是奇高,”段长歌道:“这样的人,某希望是朋友。”
越子临摆手道:“段大人该知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求仁未必得仁。”
段长歌不再与她说话,道:“我去叫热水。”
……
水汽袅袅。
段长歌站在门外。
胡三儿上来,脸色已经不那么红了,手里还端着一盘点心。
“姑娘,这是那位姑娘要我送来的,刚刚……送水的时候。”她把东西一把塞进段长歌手里,道:“麻烦夫人了。”说完又跳下去了。
或许是又撞到了老板娘,下面响起个娇俏的女音,“胡三儿,可让老娘逮到你了,啊?”
胡三儿讨饶道:“大姐……仙女姐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扰了我。”
段长歌笑着摇头。
段长歌靠在木桶边上,水还是水,只是很快就冷了下来。
隔着薄薄的一层窗户纸,段长歌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但她也不那么想看,因为早就看过了。
她只觉得自己站得地方越来越冷。
不是,不是她站的地方冷,而是房间里冷。
段长歌碰了下门,冰凉一片,仿佛千年玄铁。
她一下子推门进去。
越子临闭着眼睛,嘴唇乌青一片,她所泡的热水,已经变成了冰。
段长歌把她拽出来,扔到床上。
连床上都冷得吓人。
段长歌按着她背上的大穴,一股温热的内力传出。
传到一半她才想起来自己种了毒,喉间腥甜,一口血没压住就要吐出来。
结果越子临比她吐得更早,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红交织的。
段长歌拿被子给她裹住,把人背了出去,随便找了间空房。
“我早就说过别沐浴,”段长歌咳嗽了几声,“你偏偏不听。”
越子临面白如纸,却仍然伶牙俐齿,“我吐血是因为沐浴?我确实见过拽白,无知成段大人这样的却真是举世罕见。”
“你运功了?”段长歌捏着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越子临没能挣脱,只能由她去了。
越子临的脉象乱得要命,又虚又浮,简直像是半死的人。
越子临不喜欢受制于人她知道,但她才知道这时候越子临居然还要占上风。
“先别说我,”越子临道:“你方才用了内力,感觉如何?”
不提还好,段长歌气得要命,“越左使就这么对救命恩人?”
越子临道:“我下毒的时候怎么知道你会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辜的要命。
段长歌心道就算你知道了还不是照下不误。
越子临道:“刀给我。”
“作甚?”
越子临蹙眉道:“别问那么多,给我。”她又支使段长歌去取个杯子。
杯子取回来了,越子临拿着刀在自己胸口割了一下,拿杯子接着血。
段长歌看呆了,“越左使这是做什么?”
越子临头也不抬,道:“负荆请罪。”
“这是割胸请罪吧。”段长歌道。
越子临把还热的血送到段长歌面前,“喝了。”
她的胸口还在流血,肤如白玉,血迹分外明显。
这明明非常销魂艳丽的景象,可越子临这个人就能让登徒子变成柳下惠,靠手里的刀。
段长歌乖乖地喝了,道:“没什么特别的。”
越子临裹着被道:“血若能尝出什么特别味道才吓人。”
段长歌猛地想起之前段长歌说的解药,“服食胸口血可压制?”
“一个月内无虞。”越子临道,她躺在床上,“我也累了,睡吧。”
段长歌见她躺得四仰八叉,道:“我睡哪?”
“之前不是还有一间吗?”
段长歌道:“那间现在冷得和冰窟似的,我不是古墓派的门生,不需要躺在冰床上练功。”
越子临懒散道:“那就睡地上。”她半睁着眼,道:“我可知道住客栈用得都是我的钱。”
段长歌道:“被子给我。”
“再去要一床。”
段长歌气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等下,我为何要听她的?她打不过我啊。
段长歌环着越子临的腰把她扔到床里面去了,站在床前,宽衣解带。
“你做什么?”
段长歌脱得只剩下一身雪白里衣了,居高临下道:“睡觉。”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越左使你现在又打不过我。”
越子临气得要命,但无奈段长歌说的是事实,现在,她还真打不过她。
段长歌躺下。
烛光照人眼。
越子临甩手就切了一断下去,屋子瞬间暗了下来。
段长歌的声音包含笑意,道:“左使大人有气冲着某撒就是了,何必难为那些死物?”
越子临道:“谁说我有气,太亮了,我睡不着而已。”
段长歌见她恨不得在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我想杀人了,哑然失笑。
满室清辉,纱帘委地。
越子临的脸在月光中更担得起风华绝代四字。
“我说,”越子临的声音响起,“段大人也不要仗着我现在打不过你而太放纵恣睢了,你的毒日后要可还要我解。”
段长歌懒洋洋道:“可是交欢之后,输送内力?”
越子临的眼睛亮晶晶的,“哦?段大人想?”
段长歌被看得发毛,道:“没那福气。”
越子临哼道:“你知道便好。”她彻底闭上眼睛,“睡觉。”
但她并没有睡着,反观段长歌睡得很熟,似乎全心信任她。
越子临把玩着从段长歌身上摘下来的玉佩,笑道:“朋友?好新鲜别致的词儿。”
☆、第十章 戒严
次日,段长歌醒来时天色渐明。
越子临睡相非常好看,规规矩矩,一夜过后连散下来的头发都没乱。
段长歌怀疑她是不是一夜都没动过。
东方未白,段长歌也没有再睡下去的意思,她捏起被边,小心翼翼地起来。
衣料与被子摩擦声沙沙,段长歌只觉得颈间一凉,就被按在了床上。
是越子临的手,冰凉冰凉的,寒玉似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段长歌,外衣遮不住大半锁骨,肩头圆润得挂不住布料。
如果不是被扣着脖子,段长歌很乐意看。
越子临身上,有着淡淡的香。
掺杂着血腥气的香。
照理,沐浴之后香气应当消散,但那种烟香仿佛浸透了她的骨头,怎么抹都抹不掉。
“越左使。”段长歌按着越子临的手,防止对方一个没忍住把她掐死,“是我。”
“是你。”越子临道,她的拿开了手。
段长歌揉了揉脖子。
“你为什么这么早起来?”越子临皱眉道。
“不想睡了。”段长歌道。
“撒谎。”越子临道:“你是不是要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段长歌想了想道:“吃饭算吗?”
越子临仿佛这时候才彻底清醒过来,道:“吃什么?”
段长歌哭笑不得,见越子临眼中水光辚辚,神色茫然,道:“奶汁鱼片、八宝野鸭、佛手金卷、龙须面——自然都不可能,有什么吃什么。”
越子临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然后,抬脚就踹。
段长歌一下子握住了她的脚踝。
越子临身上每一处皮肤都是凉的,这大概与她所练的内功有关,冰凉、苍白,段长歌能看见她腿上的青筋,那下面涌动着鲜血。
段长歌松开手。
越子临又躺回了床上,懒散道:“记得端上来一份。”
段长歌见她好像没骨头一样,道:“某要不要伺候左使大人穿衣吃饭、梳洗打扮?”
越子临道:“不用你。叫那个小姑娘来即可。”她指的是胡三儿,“不敢劳动段大人大驾,而且我喜欢年方及笄的姑娘。”
她说的话里半点暧昧也无,倒像是吃人吸骨的精怪。
段长歌神色古怪地看着她,道:“越左使不会要采阴补阴吧。”
越子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犬齿,道:“诚然,还要扒皮抽筋,去骨削皮。”
“为何及笄之年的姑娘?”
越子临道:“肉质鲜嫩。”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段长歌,道:“你太老了。”
段长歌笑容一僵,道:“某二十有二。”
越子临合上眼,道:“那也太老了,段大人出去吧。”
她的态度闲散随意,恰似对待早已相熟的老友,仿佛二人已经认识了十几年。
段长歌穿衣梳洗完了道:“左使可有什么忌口的?”
越子临认真道:“葱、姜、蒜、花椒、茴香。”
段长歌道:“吃盐吗?”
越子临道:“越淡越好。”
段长歌听了,道:“知道了。”
“等下,”越子临叫住她,道:“以后在外面别叫我左使。”
段长歌道:“某从来没有。”
“那你叫我什么了?”她瞅着段长歌的脸色,道:“不会是妹妹吧?”
“不是。”
“那是什么?”她并不是非常想知道,但是二人总有同出同进的时候,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友人。”
越子临点头。
段长歌下楼叫菜,边陲小镇因连年战火无人耕地,吃食以牛羊肉居多,又因膻味太大必须辅以烈味香料,这些东西,恐怕越子临一个都吃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