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建王座(60)
说是谈判,这跟求饶又有何区别?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连颜恩伯爵都被投入大狱了。
博亚子爵颓丧地坐在椅上,疲惫地点了点头。
※※※
罢市的第二天。
城主府,议事厅。
天花板一盏巨大的花艺铁烛灯,映照得所有人脸色明灭不定。
黑色木质长桌上,铺了一块暗红色的绒布,长桌两头流苏垂落,一端坐着沈轻泽,另一端的椅子空荡荡的,没有人敢与之对坐。
谈判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持和泥沼。
每个人面前都上了一杯热茶,茶水却不满半杯,不是主祭大人小气,而是他压根没打算与这些人讨价还价。
沈轻泽双腿交叠靠在椅背里,两手随意搭在大腿上,视线平直,没有看向任何人,态度显得尤为强硬冷漠:“颜恩和伯格的生死,由城主大人回来再做决定。我只说一点。”
“从今晚后,矿场的收益将完全属于渊流城,不再是你们吸血的摇钱树了。”
没等贵族们炸锅,沈轻泽继续平静地陈述:“此外,还有粮税,从前的欠款都要补交,往后也不许拖欠,一分都不能少。”
短暂的呆滞后,贵族们憋到极点的怒火终于爆发!
他们本以为向沈轻泽示弱,已经足够给面子,最多讹去一笔不痛不痒的钱粮,此事就算揭过。
万万没想到,沈轻泽不光要把他们的财路统统堵死,还要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
这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嘛?
“主祭大人,您是不是太过分了?”
“交出矿场也就罢了,我等身为贵族、功勋之后,本来就有免税特权!”
“倘若都如同贫民那样,失去了富贵体面和特权,谁会为封爵拼死拼活保卫渊流城?!”
“这些条件太苛刻了,我们绝不可能答应!”
瞧着几人义愤填膺的模样,沈轻泽心道,他至少没要求交出土地所有权呢。
博亚子爵霍的起身,双眉倒竖,冷冷地问:“主祭大人,这是打算彻底把全城贵族得罪光吗?”
沈轻泽拨弄着桌上的烛光,黑眸深邃,嗓音低沉:“双方博弈,无非看权力、武力和资源。”
“无论哪一样,我都强势于你们,你等根本无法与我抗衡,不是我得罪你们,而是你们得罪了我。”
议事厅有一瞬间的静默。
贵族们脸上的肌肉抽搐着,脸色青白交替,不知该为沈轻泽的傲慢而恼怒,还是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
博亚子爵嘴巴张开又合拢,呆愣半晌,一张脸慢慢涨得通红:“你别太自大了!我们愿意付出一笔钱财,但主祭大人不必赶尽杀绝吧?”
沈轻泽凝望他的双眼:“不是我要赶尽杀绝,而是有些人的存在,挡在这座城市前进的路上,想要前进,必须一往无前的碾过去!”
“不是我要针对谁,而是所有绊脚石,我统统都要碾碎!”
说这番话时,沈轻泽语气平静,仿佛自然灾害一样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
烛火的微光跳跃在他眼中,眼神饱含着某种无人看懂的怜悯,好似跨过了漫长的时光,看到了历史的对岸。
既仁慈,又格外残酷。
刹那间,屋子里众人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夺去了呼吸,耳畔嗡鸣炸响,满脸的不可置信。
贵族们纷纷起身,惊怒交加以至于无言以对。
沈轻泽的右侧,范弥洲捏住茶杯的手指紧了又紧,他怔怔望着对方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
想当初,他还曾断定,沈轻泽不可能斗得过城里沆瀣一气的贵族,苦口婆心试图劝告他小心谨慎,不要捅马蜂窝。
如今想想,天真的或许是他自己,还有那些沉浸在过去荣光里,看不清形势的旧派贵族们。
渊流城的天,早就已经变了!
博亚子爵猛地一拍桌子,怒极反笑:“沈轻泽,你当真以为我等就这样任你搓扁揉圆,毫不反抗了吗?你难道不怕我们鱼死网破?”
“大不了,我们跟你死扛到底!城主府的仓库已经没有余粮了,我就不信你光靠卖土豆,就能支持一个冬天!”
“要不了多久,买不到粮食的老百姓就能把城主府掀个底朝天!”
“到那时,你还要回来求我们开仓放粮!”
自信的笑容重新回到博亚子爵脸上,他缓缓坐回椅子里,扬起下巴,轻蔑地盯着沈轻泽的脸,试图从他面上找到一丁点儿慌乱之色。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
沈轻泽非但连眉头都没动上一动,眼神里反而流露出一点怜悯。
博亚子爵被对方的眼光看得莫名其妙。
突然,贵族中有人惊呼一声:“你们快看,外面运来了好多货物……像是粮食!”
博亚子爵蓦地一惊,立刻扭过脖子朝窗外看,城主府大门前,不知何时停着一队马车,几乎一眼望不见尽头。
侍从们正在接力卸货,一箱箱装满粮食的大木箱,被人运送到仓库里,中途有人不小心跌坏了箱子一角,金黄色的稻谷撒得遍地都是。
博亚子爵瞠目结舌,只一个劲的喃喃:“怎么可能……哪里来的这么多粮食?!”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长笑,引得众人同时回头,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身黑金军装的颜醉,缓缓步入大厅,行走间,腰间暗金色的褡裢有节奏地飒飒作响,一如他沉稳的步伐,一步一步,直踏在众人心头。
披风被挽在手肘上,脑后黑发如缎,笔直垂落成一束,他的眉眼似乎浸透了雨雪的寒意,显得风尘仆仆。
“诸位,多日不见,可有思念本城主啊?”
颜醉行至沈轻泽身侧,低头,冲他轻轻一笑,容光盛极,一如昨日。
他的长发顺着脊背滑落,被沈轻泽一手捞住,柔顺的触感蔓延上指尖,他抬眸注视着颜醉的双眼:“欢迎回家,城主大人。”
第49章 裁决
议事厅里, 贵族们一见到颜醉出现, 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
这批粮食怎么来的,无关紧要, 如今最后的筹码也失去了作用, 众人默默望向领头的博亚子爵, 一个个面容灰败, 如同斗败的公鸡。
博亚子爵仍不肯放弃,他知道矿场肯定要被颜醉收回,拖欠的税款也只能大出血填上窟窿。
但只要留得青山在, 不愁没柴烧,无论如何,得把人保住,只要颜恩伯爵不倒下, 将来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今日他们遭受的羞辱, 割下的肉, 以后再慢慢夺回来!
博亚子爵沉着脸,双手死死掐住桌沿,指甲几乎要抠出木屑来:
“城主大人!请您主持公道!伯爵大人虽带人擅闯主祭大人的铁厂,但并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毕竟是大贵族, 是您的亲叔叔!”
他顿了一顿, 紧盯着颜醉的双眼:“老夫人尚且健在, 您难道要让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老城主去世以后, 伯爵大人是老夫人仅剩的儿子了!您总该为老夫人想一想!”
博亚子爵搬出老夫人这座靠山, 颜醉微微眯起眼睛,笑意一点点从唇边褪去,目光平直注视着博亚,长久没有说话。
议事厅里的气氛,跟颜醉的脸色一同沉冷下来。
贵族们隐晦地彼此交换着眼神,佩服博亚机敏的同时,也不禁为他捏了把冷汗——这话完全是在戳城主大人的肺管子!
良久,颜醉忽而扬声道:“把人都带进来。”
议事厅大门朝两侧敞开,侍卫们押送着一群走私犯鱼贯而入,他们仿佛已经知道等待自己的凄惨命运,垂头丧气地跪在地上,宛如一具具失去生机的行尸走肉。
其中一人,沈轻泽竟觉颇为眼熟,细想一番,才发觉是那位铁血与恩赐铁器铺的莫老板!
原来他也是走私链的一环。伯爵除了走私矿石,还会截留下一部分,让莫老板为其打造兵甲,蓄养私兵。
议事厅里的贵族们吓了一跳,知情者面色大变,不知情的只觉莫名其妙。
颜醉随手拖了一把椅子,坐在沈轻泽旁边:“本来,我是打算召集诸位开一场公审大会,既然大家都在,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范主官,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颜醉掌握的情报,早已通过信鸽传递回城主府,如今认证物证俱在,多年来隐藏在阴影里的走私链,终于浮出水面。
范弥洲向颜醉躬身行礼,清了清嗓子,将前期查到有关矿场走私一案,向在座各位详细陈述一遍。
“……城主大人将伯爵安插在矿场的走私线人,当场抓获,同时在现场查获大量走私矿,如今已经全数运回城里了。”
“此外,我们还掌握了伯爵历年来与明珠城走私的账目、参与者名册,并与洛辛主官手里的矿场账目一一核对,经年累月下来,侵吞数额之巨,比诸位拖欠的税加起来还要翻上数十倍。”
“经我们多方审问,伯格管理之下的矿场、盐场,除了走私,还虐待工人,克扣工钱,因此死亡的工人数不胜数。”
“上次的祭典事件,颜恩伯爵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前任主祭莫云,不过做了他的替死鬼。”
“他下狱后,手下人害怕东窗事发,不少人将他的罪状吐露得一干二净,诸如强占贫民土地,向贫民们分发变质的食物,更是多如牛毛。”
“这么多证据面前,容不得颜恩伯爵抵赖!”
说到这里,范弥洲稍加停顿,看了看颜醉和沈轻泽的神情,沉声道:“按照渊流城律法,当处以绞刑。”
绞刑……
死一样的静谧在议事厅蔓延开来。
迷茫、恐惧、震惊,此起彼伏的负面情绪像一条条毒蛇,沿着众人的脊椎骨慢慢往心上爬,所经之处,皮肤一阵阵发冷,鸡皮疙瘩直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