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标记委员会(193)
到了下午,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席莫回照例给桓修白打了吊针,亲自看在旁边,不许他再出去踏雪。
一切都看起来都和往日没有区别。
桓修白摸了摸后脖子,那里的头发有点长了,稍稍盖住了狰狞的疤痕。拆了纱布,反倒更难看了。桓修白摸着那处凹陷,觉得心底缺了一大块,补也补不上,好似少了那么个牙印,他人都不算完整了。
“还有贴纸吗?”桓修白转头笑问,“我走之前,再给我贴一张吧。”
席莫回正在琢磨秘法的事,没有注意他说的“我”,而不是“我们”。
他站起身,从阿辛罗中拉出皮箱,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好像放在外套里了。”
而他之前的外套都收回了车厢里。席莫回走向门口,桓修白对他背影喊道:“冰箱里还有雪糕,拿出来吃了吧。”
“还有多少?”
“一根。回去再买两箱,放在我们家冰箱里。”桓修白流畅地说出谎话。
“吃到今天,倒是刚刚好。”席莫回说着,带上了门。
桓修白转过脸,才发现他的箱子摊开放在旁边的桌上,忘记关上。
鬼使神差地,他抱着吊水瓶子悄悄凑了过去。一大包常用应急药,里面有给他吃过的;速记的小本子,写满了咒法;下面还有一层,身份证,照片有点严肃啊;旁边有个大格子,里面放着——
他的一小块腺体组织,他的抑制剂罐子,他用来许愿的字条,他的戒指,还有,一颗不会腐烂的真心。
他奉献的一切,席莫回都照单全收,珍惜藏好,从来不愿辜负他的爱。
还有那些字条……
原来那一晚,席莫回跑出去,竟然走遍了九十九座大十字架,揭下了九十九份心愿,并最终帮他实现了最贪婪的一条——我想和你一起幸福生活。
他的祈愿,他的神看到了,接受了,亲自实现了它。
一起幸福生活。
桓修白放下曾经被血迹模糊的纸片,现在,它们又被滴下来的水洇湿,紧紧贴在一块。
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日子了。
“我找到了贴纸。”席莫回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桓修白回到座位里,在席莫回拎着雪糕袋子打开门时,快乐地朝他说:“给我也舔两口。”
“等一下,先贴贴纸。”席莫回扬起手中的包装袋。
桓修白配合地凑过去脖子。
就这样,给我的躯体签上你的名字吧。不完整的我,才会变得完整。
晚间,风雪渐起,桓修白执意要吃了晚饭才上路。他熬了一锅浓浓的热汤,一人盛了一碗,围着炉子里玫瑰色的火焰,一小口一小口嘬饮着,暖汤下肚,仿佛连毛孔也舒适地张开了,隐约就有了困意。
桓修白很快喝光了他那碗,撑着头欣赏起了席莫回,挑起他一缕头发,可惜地问:“什么时候才能长好?”
“过两个月罢。”
“剪掉了一块,看着心疼。”
“只是头发而已,还会再长。”
桓修白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发丝的柔滑残留在触觉感官上。
他盯着炉中跳动的火焰,想起了地狱里的那片海,和海边伫立而歌的大天使长。
“你再唱一下那个歌吧,我想听。”
席莫回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灿烂的火光,美好如神祗,“什么歌?”
“就是你在地狱唱的那个。”还不小心引起全地狱发情。真是久远的记忆,明明才过去三个月,想起来,却仿佛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席莫回动了动嘴唇,“那是悼亡歌。”
桓修白垂下眼眸:“我知道,你上次为小泥鳅唱的。但我想听……你为了我唱一个吧。”
席莫回突然情绪激烈站起来,“我不唱!”
“好好好,不唱就不唱,”桓修白接过他的碗,又盛了一碗,塞在他手里,溺爱地笑了笑,“再喝半碗,我们就走了。”
席莫回被他后半句话安抚到,坐下来,顺了口气,继续慢慢品着晚饭。
他刚刚情绪混乱,没有注意到他眼中的老实人在转身盛汤时,在碗底丢了一小片从他箱子里摸出来的安眠药。
席莫回喝完汤,坐在他们的小木床边,有些昏昏欲睡。他看着桓修白在旁收拾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幅场景可以持续到很久很远,超越时间,它应该在自己今后的记忆中反复出现,每一天,每一晚,每一顿饭,都应该有这个人的陪伴。
这一瞬间的触动,让他改变了主意。
“阿桓……”他的声音比自己想象中还软还轻。
男人听到呼唤,立即走过来。席莫回握住他的大手,手是半湿的,沾了些水,却依旧很暖热。
席莫回左手勾下桓修白的脖子,右手将东西按贴在他掌心,附在他耳畔,轻轻地:“留下来,陪我一辈子。”
桓修白翻开手掌,看到了一枚古旧的戒指。
席莫回本是想等祭礼时给的。
在突如其来的困倦之间,席莫回隐约听到了一声压抑的哽咽,当他强撑着精神抬头去看,却看不真切对方的脸。
“谢谢你,席莫回,谢谢……”omega紧搂着他,不断重复道谢着。
席莫回伏在他肩头,睁不开眼睛,“说什么谢谢,你应该说……”
“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啊,我……”他嗓音模糊,泣不成声。
“我也是……”席莫回悄声说。
Omega无法单纯用言语表达爱意,小心翼翼又珍重无比地吻着他的脸颊。席莫回收拢手臂,被他抱在怀中,迷糊着:“好困……我睡会,你等会叫我起来回去。”
“……好,”这声音有些颤抖,“我们一起回去。”
“你要记得喊我……别骗我……”
“我……不骗你。”
“嗯……”席莫回在失去意识前,只隐约记得,贴着他的那张脸潮湿滚热,尝起来,有股淡淡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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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我所害怕的事
桓修白将椅子拖回火炉边, 重重坐下。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堆放在腿上。一小包偷偷收集起来的冰棒棍,以前拍的标记照片, 两条银色小辫,席莫回给过的纸药袋, 还有那册撕了大半的笔记本。
这些都是他宝贵的财产,他准备提前烧给自己,让它们在死后相伴。
他将前面几样东西投入火炉,火焰呲呲高燃,灿烈烧灼的过程照亮了他神情空洞的脸。
轮到银发时, 他实在是不舍得。在手心里抚了又抚, 又将它捧到面前,贴在脸颊上,暴雨的信息素残留不多了,他使劲呼吸, 想将那股味道印刻在灵魂上。
最后,他的手移动到火炉上方, 艰难地松开手指, 火苗快活地吞噬了他小情人的发辫,在充分燃烧中, 映出焦黑的影子。
做完这些,桓修白躺进椅子里, 呼吸微弱地喘着, 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躺在小木床的人身上。害怕他走后, 后半夜席莫回没有人暖被窝,会被寒冷逼醒,他多加了一床软被,炉里的炭火也添足了。
不知道又过去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他的眼睛因为过久的凝视而酸涩。他捡起那本空白笔记,最后一次,用笔记录起了内心纷乱的话语。他写的时候,几次不经意瞥见席莫回,都攥着笔,抱着本子,头埋在臂弯里,停下来无声痛哭。
不想走。
不想离开你身边。
他撕下满满三大页纸,揉成一团,丢进火中烧成了灰烬。门缝中一缕风钻进来,摇动了炉火,一小块未尽燃烧的纸片吹落在地上。
桓修白得走了。
他走向了床前,用尽了毕生的意志力,才没有去碰触席莫回。他不想惊醒对方,只是隔着一层空气,凑近了,用指头描摹着alpha的面部轮廓,想着即便他去了死后世界,不管喝了多少碗孟婆汤,也能立刻想起这个人的样子。
这么好看……我得一直记着啊。
等到了下辈子,我要认出你,追到你,早点和你在一起。
席莫回忽然翻了个身,桓修白停僵在原处,但alpha并没有醒来,他松了口气,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甚至希望席莫回醒来,发现他的恶行,阻止他,惩罚他。
最后,他伏下身,虚虚握住了小情人温暖的小指头。
打开门时,手脚是没有知觉的。他踩着深过脚踝的雪,轻轻带上门,站在小窗前,再一次凝视着里面的灯光许久许久,直到雪积满了肩头,他好似一尊破损的石像,拖着破败的灵魂与躯体,缓缓,缓缓向远处踽踽而行。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回头,走了一半,他忽然发现那枚红宝石戒指还戴在手上,摘下来,合拢在掌心揉了又揉,吻了又吻,还是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轻轻打开门,放在屋里的小桌上。
他的小情人,睡得安然。希望他能做个好梦。
桓修白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围巾,想用它替代戒指,陪同自己离开。宝石戒指静静沉放在桌上,沉淀出岁月的光泽。
那是席家的东西吧……
他不能这么自私,让席家传承的宝物毁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