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侯天生反骨(89)
“我睡没睡,你不知道?这病也就是春日回暖的时候厉害一些,入了夏便好了。”徐醒撑着身子坐起,半倚靠在高枕上。接过书信,温温柔柔地扯了两下封边儿,才将信封撕开一个小口,又吩咐道,“蜡烛。”
那小厮赶忙将蜡烛端来,榻前放的东西太多——
一个空了的药碗,那里边还有一个碗底的药渣,是徐醒才用过的;一本诗集,被他翻得有些皱了,有的时候咳得厉害,脑子不大清楚,徐醒一伸手就抓住它;还有几只竹叶编的蚂蚱,搞得那儿像是个蚂蚱窝。
徐醒大抵是眼花,小厮便靠在榻边,举着蜡烛,凑近了给他照明。
信不长,是徐醒看得慢,连看了两遍,又默念了一遍。看过之后,就用烛焰将信纸全烧了。
他躺回去,半边脸都陷进软枕里去,无意识地将苏衡的名字念了两遍。
恐他是要那诗集,小厮就将榻前放着的诗集拿在手里,他要时随时就给他。
“不用。”徐醒朝他摆了摆手,“苏元均倒是厉害……人还在外边逛着,文书就先到了江南……咳,想也知道……那文书必定是厉害极了,难怪江南的人慌了,匆匆的、就北上。”
“公子?”
徐醒思量半晌,才开口问道:“皇帝还在城外军营?”
“是。”
“在城门盘查的人早该去报信儿了,一来一往,天光大亮时,也该回来了。”
小厮低声问道:“那老爷是不是要……”
“他不会出面,他要那几个门生帮他探路。”徐醒垂眸,“为君之道,在一拿一放之间。徐家根基太深,倘要用兵,也不是没有,什么时候把几个世家逼得急了,学他一年前进兵长安,那可完了……皇帝若是执意改制,扫清官场,或囚或抄,他应当有分寸。”
“公子的意思是?”
徐醒缓缓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用管他,他又不傻。”
*
几个江南官员才进城门,所乘马车方才驶过长街,城门便开了一扇,一个骑着马的士兵箭似的就冲了出来,往城外军营去报信。
从天色不明,到熹微蒙亮。
匪鉴站在帐外,只轻唤了一声皇爷。
帐中李砚翻身坐起,很快地、却没什么声响地走了出去。他掀开帐门悬挂着的防风毛毡,朝匪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匪鉴垂着首,站到一边等着。
李砚回了帐中,拍了拍吴端的肩,将他喊起来之后,又给睡得正熟的陈恨掖了掖被子。
忠义侯可以赖床,镇远府的吴小将军不行。
大早上被喊醒的吴端用双手搓了把脸,好教自己快醒过来。
草草套上衣裳,李砚与吴端到另一间帐里说事儿。
城中派来通报消息的人说:“三更天的时候,江南来了几个官员,径直往朱雀长街徐府去了。”
还未认真洗漱,那时李砚正挽着衣袖,在铜盆热水中濯手。
吴端朝那人摆了摆手:“辛苦了,在营中休息休息再回去。”
李砚不紧不慢地洗漱,再束了头发,戴上冠子。
恐他是在想事情,吴端也没敢出声打搅,只是守在一边,困得直打哈欠。
忽听闻李砚道:“他们都来了,朕得回去接招。”
“是。”吴端应道,“皇爷是不是点些兵带回去?”
“不用。”李砚拿起巾子,将手上水珠擦净,又丢了回去,“对一群文官动武,被抓住了把柄,他们要大做文章。况且徐歇不在里边,对他们动武没什么意思,容易打草惊蛇。”
“那皇爷?”
“就这么回去。那群文人不是自诩通身傲骨打不断么?朕倒想试试,那是不是真的打不断。”
饶是吴端,这时也察觉出些许不对劲来,劝道:“皇爷是不是留些分寸?到底……”
“不用,朕就没想过要给他们留分寸。你在城外好好带兵,等着三月春猎便是。”因等会儿要骑马,李砚从腰带中将系袖子的带子抽出来,将衣袖收紧,又绕了两圈,随口道,“循之,你懂不懂得,要扳倒一个誉满朝野的人,要怎么办?”
“臣愚钝。”
“当年皇长兄是不是这样一个人?他们怎么扳倒的他,朕原模原样的还给他们就是了。”李砚看了他一阵,见他一脸怔怔的,随口便道,“要是离亭,一准就知道朕的意思。”
吴端仍道:“臣愚钝。”
他一面绑起衣袖,一面往外走:“不过这事,别叫离亭知道。”
吴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好,臣绝不告诉他,皇爷其实自个儿就会绑袖子。”
“不是这个。”李砚皱了皱眉,“朕说的是江南官场,还有徐府的事儿。长安情势不明,先别让他知道,他心思多,又总喜欢挡在前边。不要叫他知道,省得他又落得一身伤。”
“啊?好。”吴端嘀咕道,“其实陈离亭说那是他荣誉的勋章来着。”
李砚一听这话就笑了:“他什么时候说的?”
“也就是臣某一回去看他,他对臣说的。”
“他也不用再添勋章了。”李砚清了清嗓,“对他只说来了两封加急的折子,朕赶回去处置。他要是喜欢在你这儿待着,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怕他们把事情闹大,闹得他也知道了,朕回去把那几人料理了,再让他回去。”
吴端低头应道:“是。”
其实想也知道,就那几个文官,能掀出怎样的风浪来?李砚对陈恨,却偏要做万全之策,将他严严实实的囚在安宁的地儿,谁也扰不到的地儿。
“他心思细,什么事情瞒着他,他有时猜得出来,你注意点,别叫他看出来了。”
吴端愈发低下了头:“是是。”
“你别总是闹他,惹他不痛快。”
吴端将头低得不能再低了,口里应着:“是是是。”心却道,偏心眼儿,皇爷就是偏心眼儿!
帐外,匪鉴已整好队伍,就等着李砚了。
李砚翻身上马,临走前对吴端道:“袖子的事儿,也别叫他知道。”
吴端好无奈地最后应了一声是。
*
天光大亮时,一夜无眠的徐醒终于枕着手臂沉沉睡去;李砚骑在马上,远远地望见了长安的城门;营帐中的陈恨也醒了过来,随手往身边一揽,只抱住叠得齐整的一床被子。
他伸手往被中一试,冷的。
转眼见另一边榻上的吴端也不见了,顿时清醒过来。他踢踏着鞋子,披了件外衫就要出去。
他掀开帐门要出去时,吴端正要进来:“醒了?”
“皇爷呢?”
吴端把李砚吩咐好的话说给他听:“有两封加急的折子,皇爷回去处置了。看你睡着,就没喊你。还说你要是喜欢那江南厨子,就叫你在我这儿多待会儿。”
陈恨随口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吴端忙道:“没有,没什么事儿。”
好么。
陈恨笑了笑,他就随口一试,还真就诈出什么来了。谁不知道镇远府的小将军惯不会撒谎?
陈恨微挑了挑眉,抱着手回了帐中:“行,我多待会儿。”
吴端暗暗舒了口气:“好好好。”
“循之,陈离亭今天可以拥有江南厨子做的早饭吗?”
吴端连连点头:“可以可以,午饭晚饭也可以,一日五顿也可以。”
这也太不寻常了,昨儿还吓唬他,要赶走那两个厨子,今儿就千依万顺了。
没什么事儿就怪了。
大约是长安又出了什么事儿,李砚不要他知道。
陈恨一面洗漱,一面想着事儿。
“循之,你去催催早饭好不好?饿了。”
吴端不疑有它,转身便出去了。
陈恨一出去,才知道吴端怎么走的这么痛快,帐外守了两个人,一见他出来,就抽刀出鞘,把他拦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