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后小皇帝不做人了(12)
……
文华殿里,江遂正在看着那张写好的宣纸发呆。
亲信三人,门生六人,能为他所用的、属于他的私兵,七人。
这就是传说中的,摄政王用来只手遮天的势力们。
江遂有种捂脸的冲动。
难道他真的要拿这张纸去向卫峋表忠心吗?这也太不够看了!
可是……这确实就是所有忠于他的人,再多一个,江遂都写不出来了。
朝臣看似和他关系好,实际上只是害怕他手中的权势,若有另一个比他厉害的人出现,他们会立刻抛弃他,转投对方。下属们听他的话,是因为在其位、谋其政,换个人当摄政王,他们照样听话。
包括地方的势力、京城的富商、还有那些公卿之家,他们一个个都巴结着他,可那又如何,大家都是趋炎附势,没有谁是对他这个人、真正的存有一分真心。
字迹已经干了,江遂呆呆的坐着,半晌,他伸出手,慢慢抚过这些被他亲手写下的名字。
就算是这些人,在书里也有一大半都背叛了他呢,剩下那一小半,有的还没来得及背叛,就已经死了。
江遂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他真的就这么不堪吗?以至于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除了何云州,赢不来再多一人的真心相待。
过去是恶意,现在是恶意,而明晃晃的书籍也在告诉他,未来,还是恶意。
他这一生,总是与恶为伍,无人愿意施舍他善良,无人愿意交托他生命。
暮色的余晖映照在江遂身上,淡金色的夕光混着轻盈的微尘在他如羽的睫毛上跳舞,夕阳装饰了他的美好,给他镀上了一层凡人似乎冒犯不得的晕染,宫女不知道江遂为何看起来如此伤心,她只是看呆了。
摄政王有一副好皮囊,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可她一直不知道,江遂原来是已经好看到了这种地步,斯人如画,不外如是。
突然,一个太监走进来,“王爷,右相求见。”
刚刚还四十五度低头明媚忧伤的江遂,蹭一下就站了起来,站的太急,宣纸都被他弄皱了,他又赶紧弯腰去整理宣纸,然而一个没控制住力度,宣纸破了,他慌乱的把整张宣纸都拿起来,这时,胳膊不小心碰到摆在一旁的镇纸,咣,陛下赏赐的高祖遗物——黄玉琴式镇纸,掉下去摔碎了。
江遂:“……”
宫女:“……”
斯人如画,只是现在这画的名字叫《清明上坟图》。
第11章 道友
这间偏殿里所有东西都是御赐之物,就连站着的宫女都是,只是这方镇纸特殊了一些,是皇室内传承了两百年的宝物。
江遂一个头变得两个大,右相还在外面等着,他没办法,挥手让宫女把残渣整理了,然后,他亲自走出去见右相。
这还是第一回 江遂迎出来见他,右相老神在在的捋了捋胡子,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惊异来。
只要不对着左相,右相就还是那个慈眉善目的三朝元老,等江遂走到他面前,他放下胳膊,谦虚的拱手:“老臣见过摄政王。”
“李大人不必多礼。”
右相大名叫李持斋,从做官起至今,已经过了整整四十个年头,熬死了两个皇帝,又当了新皇的开元功臣,一生不可谓不传奇。
要是他在朝上能少吐出一些芬芳之词,江遂一定会更尊敬他的。
找地方坐下,江遂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右相和江遂的父亲有些交情,江遂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位老人家,满朝文武里,他对右相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
右相坐下以后又开始捋胡子,就那么几根灰白的毛,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捋的,江遂盯着他的动作看,右相没发觉,还在娓娓道来。
“今日在朝上,我虽未曾言语,但实际上,我是支持左相所奏之事的。”
江遂闻言一愣,“秀才减免还是……”
右相脸一黑,“自然是皇上立后。”
江遂笑了一声,“此事想必不止右相,满朝文武里,大半都是着急的。但这毕竟是陛下的私事,我们再急也没用,还要看陛下自己的意思。”
“是是是,”右相敷衍的点了点头,“王爷说的是,可陛下今年已经十七岁了,后宫空置,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这天下百姓、黎民苍生该怎么办?”
卫氏子嗣薄弱,卫峋的爷爷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游山玩水和创作诗文上,他在位的时候无功无过,最后只留下一堆诗稿画卷,以及零星三四个不成器的皇子。后来卫峋的爹、也就是老皇帝登基了,他不仅昏庸,还缺德,上位以后立刻就把年纪大的兄弟都关起来,或者找个由头宰了,搞得如今宗室里就剩下一位亲王,就是那个比卫峋大不了几岁的诚王。
大概是老皇帝太缺德了,所以即使他后宫几百人,男的女的外国人奴隶全都有,但他的孩子仍然很少,到了卫峋登基以后,几乎都没剩下什么人了。
皇室凋零可不是好兆头,所有大臣的眼睛都盯着卫峋的下三路,恨不得他能改名叫送子大帝,三年抱俩算什么,两年抱八才是真本事。
……
右相说话没有左相那么激进,他是温和派,尤其喜欢打感情牌,从卫峋说到先帝,从先帝说到江遂父亲,再从江遂父亲说到江遂自己身上。
“为人臣者,便要为君分忧,虽说这种事咱们不能身体力行的分忧,但多进言几次,总是没错的。不留老弟若是还在世,一定也希望皇室能够开枝散叶、多子多福,除了皇室,不留老弟想必还会惦记着王爷的婚事,如今王爷已经二十有三,却还是一个人,这可……”
江不留就是江遂已经过世的老爹,右相一口一个不留老弟,好像他和江遂爹关系有多好一样,其实就是同僚关系,私底下串门过几回而已。
不管哪个年代,小辈都受不了长辈的催婚,一听右相说到自己,江遂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赶紧截断了他的话头。
“右相说得对,是本王疏忽了,本王今天就写折子,上奏给陛下,若陛下不听,本王再接着写。”
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这世上必然有一个人要被催婚,那他希望,那个人不是他。
……
右相听了,笑眯眯的点头,“我就知道摄政王是忠臣良将,陛下一向听王爷的话,王爷亲自上奏,可是事半功倍。”
多好啊,江遂去说,他在家美滋滋的待着,就不用看见卫峋那张一听立后就要掉冰碴子的脸了。
这才叫真正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呢,连怎么死,他都替道友准备好了。
……
被右相这么一打岔,原本写好的名单毁了,镇纸碎了,而他还多了一个写奏折的任务,眼看着天快黑了,等右相离开以后,江遂坐在文华殿想了一会儿,抬脚往外边走去。
也是巧,正好这个时候,秦望山来请他过去用晚膳了。
写奏折不如当面说,卫峋已经是个成熟的皇帝了,该学会自己拒绝催婚了。
辞职计划的第一步,不再做皇帝和大臣之间的传声筒。
也是奇怪,不管卫峋内里是什么样子,他对外的表现不一直都是仁慈开明吗?怎么这群人一有什么大事,就不敢自己跟卫峋说,都是找他来做传话人。
要是有大臣听到江遂此时的心声,必能吐出三斤毛血旺。
全朝廷!不,全天下,就你一个人以为皇帝仁慈!你知道什么叫幸存者偏差吗?不,你不懂!
……
武英殿正殿是卫峋召见大臣的地方,东偏殿是他批折子、平时办公用的书房,西偏殿则是他的寝殿,平时用膳,杂事,则是都在和东偏殿相连的廊房里。
江遂到的时候,菜都上完了,卫峋坐在红木圆桌边上,正在用筷子夹一道五味烧肉。
把里面最嫩的、卖相最好的几块肉夹出来,放到为江遂准备好的碗里,卫峋抬头,看见江遂进来,脸上立刻漾起笑容,“太傅来了,正是时候,快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