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传是不完全配套的。”喻堂在记录上标注出重点,“目前的营销方案,垂直影响的群体,和有能力购买的人群不够重合。我大致做了几版方案……Darren先生?”
“抱歉。”
Darren笑着说:“我只是在想,我们的运气真好。”
喻堂没能立刻理解他的意思,抬起眼睛,安静看他。
喻堂的话原本就不多,他休息了一个星期,说起话来已经比之前流畅了不少。尤其在说起工作相关的内容时,语气和缓又稳定,纯黑的眼睛温润从容,几乎听不出任何一点异样。
但换回平时的交流,尤其像这种和工作关系不大的闲聊和寒暄,就依然有些隐约的迟滞。
心理咨询师特意交代过,喻堂暂时还不能理解太复杂的情绪,给不出足够明确的反应。咨询师认为,件事既然不会影响喻堂的正常工作和生活,就没有必要让他立刻去接触些。
对喻堂来说,一个纯粹的、可以心无旁骛沉浸的工作状态,其实才是最合适的。
“我是说,我们的运气真好,能有机会邀请喻先生成为我们的一员。”
Darren知道些,他耐心地慢慢开口,解释给喻堂听:“你可以放心工作,随时提出任何思考和想法。有当初的教训,我们都很想听你的意见。”
越是公司的高层员工,越清楚当初喻堂随手替W&P解决的公关危局,究竟需要多强的全局观和调度能力。
那时候,喻堂还只是工作室的联络方,提出的思路当然很难被立刻重视。W&P的营销部一直格外后悔,如果早按照喻堂说的做,或是再大胆一点,把当时的工作调配直接交给喻堂,扭亏为盈的速度还会更快,当年的净利润也能再提几个百分点。
到了W&P的层面,有商业天赋的人并不少。但只有在大量密集的相关工作的高压下,长期纵览全局居中调度,种天赋才能被真正磨出来。
非正规工作室不可思议的庞大工作量,阴差阳错,反倒让他们拥有了不可多得的人才。
喻堂还不太适应被这样直白的表扬,他垂下视线,白净的耳后泛起淡淡血色,唇角微微抿起来。
“好了。”Darren不再难为他,笑了笑,“喻先生要去员工餐厅看看吗?今天的伙食很不错——要不是怕你不适应,其实该给你开个欢迎会的。”
喻堂轻声说:“不用。”
他从工作的状态里出来,就又显而易见地寡言起来。
但喻堂已经逐渐熟悉了样的状态,他适应得很快,不再紧张,清秀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慢慢组织好语言:“不用麻烦,样就很好……很感谢了。”
Darren点点头,接过喻堂的电脑,打开了那份文档。
喻堂同他弯了下肩背,穿上外套,走出会议室。
那几个曾经负责在医院照顾喻堂的员工早在探头探脑,一看见他出门,立刻兴奋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争着和喻堂说话,又主动要带他去楼上的员工餐厅。
他们都很喜欢喻堂,如果不是Darren三令五申交代过,说喻先生还在恢复期,不准扯着喻堂到处凑热闹,他们早就要邀请喻堂去参加自家部门的联谊。
喻堂从没有过样的体验,很新奇,被几个人围着乱糟糟说话,一起往电梯走。
他不开口,只是安静听着其他人聊天打趣,眼睛里一点点透出明净放松的笑影。
经过楼梯时,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出声:“喻堂?!”
那声音他不熟悉,哑得厉害,里面的错愕太过明显,连他都隐约能听得出。
喻堂有些好奇,停下脚步,循声转过来。
……
隋驷胸口起伏,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隋驷的衣物有些凌乱,W&P被他提醒,明确收回了合作的意向书。他刚在楼下吃了闭门羹,又因为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想再试一次,被人不客气地推搡出了办公室。
隋驷从没这么狼狈过,他进不了员工专属的电梯,站在楼梯下半层,视线定定落在喻堂身上。
的确是喻堂。
在医院治疗时,喻堂才有机会正式测了视力,添了副度数不高的金丝眼镜。
喻堂穿着浅咖色的高领毛衣,走廊里还有些冷,他加了件挺括的高定风衣,尽数遮住了过于瘦削的肩背线条。
在工作室的时候,喻堂从没穿过些商务风格的衣服,现在这样,几乎叫人恍惚生出眼前站着的是个寡言清冷的商务精英的错觉。
他眉宇沉静,被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围在中间,整个人都显得格外温润妥帖,气色也比过去好了太多。
喻堂站在楼梯的平台上,低头看着隋驷。
神色陌生,眼睛里透出温温的疑惑茫然。
第二十一章
隋驷被一只无形的手钳住了喉咙。
他是想联系上喻堂,想看看喻堂恢复的怎么样,可绝不是在这种要命的场合下。
在W&P的总部大楼里,喻堂是已经入职的正式员工,他是被W&P废弃了意向书,中止了评估进程,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合作方。
……前合作方。
隋驷站在原地,他已经后悔起刚才一时震惊叫住了喻堂。
他甚至没有余力再去细想喻堂的反应,在那几个W&P员工的诧异注视里,隋驷脸皮发烫,强烈的羞耻灼得他无地自容,不得不勉强错开视线,才没有立刻转身狼狈地逃下楼。
喻堂现在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
这些天闹得这么大,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工作室出了事,连网上也有了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真假参半冷嘲热讽,闹得满城风雨。
喻堂知道这些的时候,心里又是什么感受?
喻堂为工作室做了这么多,却一直都没被他领情。现在他出事了,喻堂是觉得解恨痛快,还是可怜他,或者是惋惜自己一手建起来的工作室落到了这个地步?
喻堂为什么……能断得这么干脆利落,就真的一点也不再联系他?
隋驷死死咬着牙根,许多一直以来被刻意忽略的疑惑,潮水一样全涌上来,淹得他几乎窒息。
“打扰了……”隋驷硬挤出来半句话,“我这就走,我……”
喻堂从楼梯上走下来。
隋驷听见脚步声,倏地抬起头。
他胸口起伏,看着喻堂走下来,像是忽然看见了救命稻草,脸上也隐隐有了些亮色:“……喻堂?”
隋驷的嗓音哑得厉害,他尽力清了清喉咙,低声问:“你恢复得怎么样了?我听他们说你出院了,你现在——”
隋驷的声音戛然而止。
喻堂背着光,直到走到他面前,只比他略高出两个台阶时,隋驷才终于看清了喻堂的神色。
他试着联络过喻堂,他设想过很多种一旦两个人再见面时,喻堂可能会表现出的反应。他甚至想过喻堂可能会恨他,可能会故意冷落他,对他视而不见,就像柯铭过去和他赌气,赌得最严重的时候那样……
……
可没想过这一种。
眼前喻堂的反应,比隋驷曾经设想过的最差的可能性,都更让他喘不上气。
隋驷站在原地,脑子里狠狠“嗡”了一声,喉咙里几乎泛上些模糊的血腥味。
隋驷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自己都听不清:“喻堂?”
喻堂神色很温和,看着他的目光很友善,循声微微偏了下头。
“喻堂。”隋驷听见自己问,“你怎么了?”
隋驷吃的就是演员这碗饭,他太能分得清楚是不是作戏。更何况眼前的人是喻堂,他们在镜头前演了两年多的配偶,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喻堂的演技有多差,有多学不会在人前作假伪装。
喻堂要演,演不成这个样子。
隋驷闭了闭眼睛,他站在喻堂面对陌生人才有的、温润疏离的目光里,被这样的目光一点点凌迟。
他宁可喻堂恨他。
“先生,您不舒服吗?”他听见喻堂的声音,“请稍等一下,我们有临时休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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