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跌撞撞地看到那栋熟悉的破旧居民楼时,小孩的衣衫都已被冷汗打湿,正粘在后背上,他既想马上打开家门,又怕见不到想见的那个人。
万幸的是,苏矜在屋子里,只是情况不太好,她被打得动不了,只蜷缩在地板的角落里。
小如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要妈妈还在就好,他以后会赚钱,会养妈妈的。
可没想到的是,等到第二天他急忙忙地放了学,想回家照顾受伤的妈妈时,却发生了他这一辈子、哪怕过了几十年、到死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郑如云不想再回忆第二遍,只要一想到那些画面,他就会濒死般地发抖,但其实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母子俩被人拖下一层又一层楼梯,苏矜崩溃地哭着,死死地抱着自己儿子,她眼中全是绝望,如同小如云的一般。
小如云只记得,他的妈妈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如云,妈妈在厨房的第3块砖头那里藏了一点钱,你……”
断续,破碎,消逝在被掰开的两双紧紧握住的手,消逝在小孩尖锐的哭声中。
小如云一边哭着喊妈妈一边在后面追那辆车,声音撕心裂肺,他摔了好几跤,膝盖上流着血,身边的车辆都避开这个在马路上奔跑的小孩。
前面是红绿灯,小如云脸上的眼泪早被风吹干又糊上新一层泪痕,他咬着牙追上去,拼命地拍着铁门,拍得砰砰作响,小孩大哭着:“妈妈!妈妈!呜——开门!你们开门!”
当他看到血淅淅沥沥地从铁门下方渗出来滴到地上那一刻,小如云脑袋重重地被敲了一下,身体直直地往后倒,后脑勺磕在地上,他仰躺着,看着黑白的天空。
天黑了,但云还是白的。
恍惚中,应该是有人打开了铁门,一股血腥气弥漫出来。
“啧,死了啊。”
“没气了,头顶一个大窟窿。”
小孩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珠子往下挪动,满目鲜红。
谁死了?
谁?
再次清醒过来,
他看不到其他颜色了。
从那一天起,他眼前变成了黑白世界,但他谁都没有告诉。
相同的形状,他分不清哪个颜色,但他知道,天空是蓝色的,妈妈的嘴唇,是白色的,像白云,和他的一样。
他忘了很多事情,一些记忆像被几层膜包裹起来一样,模糊不清,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妈妈被爸爸害死了,他忘了几岁去了医院,也忘记了那个哥哥到底长什么样子。
他好像也生了病,但那个男人不会让他去治,他也没有钱。
昏暗脏乱的小房间里,小如云安静地背门站着,门外喝醉了的alpha大吵大叫,用脚狠狠地踹着门。
小孩缓慢地蹲下来,双手捂住了脸。
他为什么是个omega?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是alpha?
妈妈是被自己害死的。
……他是杀人凶手。
小如云的瞳孔微微扩大着,他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为什么?
郑如云恶心死了桃子味。
没了老婆后,郑鸿乾不做饭,也不干家务,他没饭吃了就打自己的儿子,吼着让自己的儿子去做饭。
小如云什么话也没说,也没什么表情,安静地去做饭,可是做的饭不和alpha的口味,往往被打一顿之后,后者就会摔门而去。
妈妈不在之后,小如云便变得不管不顾了,郑鸿乾打他,他会还手,疯了一般地还手,哪怕会被打得更惨。
眼睛被打得充血,手肘折在一边,他顺手拿了一瓶玻璃酒杯,猛地往alpha头上砸,alpha骇住了,血一滴一滴地打在地上。
12岁的小如云却是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他说了好几个月以来的第一句话,“是血啊……”
郑鸿乾被那阴郁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反应过来后,越发狠地揍下来。
小孩可以忍,痛,没什么的,他一声都不会哼一句,可他没想到,郑鸿乾竟然能变态到那种地步,对着亲生儿子都能下手。
裤子被撕裂,手被扭曲,血流了满腿,他喊都喊不出声,被钉在了桌子上。
郑鸿乾发疯道:“不愧是omega啊,你看看这脸?和当时你妈一个表情,婊子。”
“你也是被我强奸出来的,儿子。”
“啊——”一声短促沙哑的尖叫。
郑如云猛地坐起来,几滴冷汗顺着棱角往下滑,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缓过来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背都弓着。
脸上冷汗与眼泪混杂,他的下巴瘦得更尖了,惨白的脸色在黑夜宛如是见了鬼。
透过朦胧的视线,郑如云死死地盯着对面钉在墙上的黑白照。
他不知道是不是黑白照,反正在他眼里都是黑白的。
郑鸿乾哪怕死了,在照片里那神情都那么恶心。
郑如云没有回头,抬了抬手,准确地摸到了头顶上的飞镖。
手腕用力。
“嗖”,正中黑白照的眉心。
说到郑鸿乾的死因,年仅12岁的他花了很多钱去买了两盒头孢,他在学校的电脑房查的。
他想着郑鸿乾喝完酒后,把药磨成粉放在饭里,两盒都下完。
可老天真的对他很坏很坏,就连亲手杀掉郑鸿乾的机会都不给他。
郑鸿乾醉酒后摔下了楼梯,滚了两层,不知撞到了哪里,后脑勺底下一滩血,浑身抽搐。
小如云就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背在身后的小拳头握得死紧。
他就这么一直盯着,直到男人不再动弹,直到男人的眼珠变得灰败、没有生气。
但小孩还是没有走,他穿得单薄,站到冰冷僵硬,站到腿都开始酸了,站到天边开始泛白,他才迈出第一步,差点滚下楼。
指尖感受不到气息,小如云仿佛刚反应过来,他跌倒在地,脸变得害怕惊恐,喉咙发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但他没有眼泪,甚至开始仰天发出无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郑如云一个又一个飞镖扎中郑鸿乾的头部,黑夜里,他狰狞的笑容又恐怖又难过。
8个飞镖扔完了,他默默地下了床,把飞镖都扯下来,又坐回床上,再次一个一个地投过去,投完了,再拿回来,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他就坐在床上,投了一晚飞镖,他经常这样,醒了,做噩梦了,就再也睡不着了。
自从11岁妈妈走了之后,郑如云就给自己穿上了很厚很沉的盔甲,上面满是尖刺,虽然很累,真的很累,但他没法脱下它,因为没了它,他会活不下去,会在13岁遇上一个流浪alpha那时直接丧命。
第二天他早早地去上了班,眼底下的黑眼圈重得连领导都忍不住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说了句没事。
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超了大半小时,郑如云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一个大爷嚷嚷着要收购废品。
没有休息好的脑子迟钝地转了转,郑如云想起自己的确让人家在今天上来收废品,他慢慢地站起来,说:“好,现在回来。”
他把一箱一箱地把18箱桃子汽水搬下去,那步伐,留恋却又带着些果断。
坐在车里的林白昼看着,只觉得心痛、无力以及无尽的后悔,为什么当年的他没有多问一句,8岁的小孩,他们家多养一个完全不成问题,他妈也一直说,想要一个omega。
明明只要他多问一句,只要他多留意一下,他多关心一点,问小孩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爸妈不在,为什么没有钱,郑如云都不至于过得如现在这般。
明明有很多罪,他可以避免的。
就算等到郑如云12岁,他也可以让爸妈去领养,那么那个刚分化成omega的小孩也不会度过那么长一段担惊受怕、自主赚钱养活自己的生活。
明明才12岁啊……
12岁,他在干什么,林白昼想,他好像还因为自己没钱买一部几万块的飞机模型而跟爸妈闹。
冲动之下,他下车了,他问:“为什么要卖掉?为什么不再去买桃子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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