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规整有序反而容易打,百姓才是难缠的,这些人于柳道然眼中还不若林间猎物,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只要有用就行。
可是,他们没堵住出口,反倒是闯进去了,那还算有用吗?
闯进来的诸人瞥见皇帝,皆胆怯,战战兢兢聚成一团,待将领一声呵斥,又惊惧慌乱四处逃窜,纷纷涌入林子里,刹那间各自为营,或抱着树干,或趴在山丘,还有的一步一摔,两股战战,找不到隐藏之处,急的大哭。
周辞手中弓再拉满,那最后一把箭指向林间,百姓不知这箭上无利刃,只个个面色惨白,哭声此起彼伏。
箭离弦。
隐藏之处的柳道然暗暗摇头:“这些人,没用了。”
箭入林间,风不若之前凛冽,枝桠上的叶微微晃动,树下有人蓦然回首,布囊打在他的肩上,落下浅浅一片印痕,但他的身子太弱,便是这袭来的力道很轻,仍叫他后退了一步,咳了几声。
他俯身捡起那箭,解下布囊,向红缨马背上看去。
马背已无人。
发丝微动,他赫然转身。
周辞已站在他身旁,明黄衣袍,高冠束美玉,张扬地摇着那把格格不入的扇子,看他额上有汗,还顺道帮他扇了扇,拉长音调道:“我看到你,好生失望。”
他转到曲归泉另一侧,伸手抚了抚那肩上的白灰:“方才可有把你打疼了?你来看我送死,我射你一箭,扯平了,我不生你气就是了。”鼻息扑在曲归泉面前。
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他不再说话,侧目望着那林中乱跑的人,若有所思。
曲归泉如定住,拿着那箭柄,半晌未动,忽听“嗡”的一声,有箭气划破耳畔的风,他眉目一凛,回眸之间一展衣袖,惶然将身边人按下,以身护在其后背。
那利箭擦着他的发袭过,划断发簪,狠狠刺入前方树干,老树上骤现裂纹,咔咔作响。
“叮当”一声,断裂的发簪摔到地上,玉质簪子四分五裂,曲归泉的发垂落下来,拂过周辞脸颊。
周辞抬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系统温吞吞地在意识里与他说:“隐身术到时间了,自你从马背上过来,就失效了。”
第7章 江山改(7)
“你……”周辞的脸微红,恨不得把系统揪出来打一顿,“会失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过你啊,你没听进去。”系统挺委屈,给自己找补,“但不都是你的人么,就算不隐身,也不至于有危险吧……”它瞧着那刺入树干的利箭,除了柳道然射的,想来没别人了,声音渐小,“就算有危险,我也会有应急保护的,不会叫你丢了命。”
“这是丢不丢命的问题吗?”周辞起身,“这是丢面子的问题。”
他刚才可是自恃曲归泉看不到听不到他,在人家身边又是扇风又是吹气的,还问人家疼不疼。
他用了好一会儿,才叫自己的表情恢复如常,装作没事人一样:“你刚才……是在救我?”
曲归泉很淡然,抬眼向山峰看:“习惯了。”
周辞微愣。
曲归泉看到柳道然的身影。
柳道然再举一箭被身边林末按住,林末方才没阻住那猝不及防的一箭,已经吓得魂都快飞了,他暂时还不能暴露身份,只道:“我家殿下也在下面呢,你这样会伤到他。”
“狗皇帝正好与他站在一起,机不可失。”柳道然抽手,“林末,这世上已经没有你家殿下了,你好好听我的话,往后定少不得你的好处。”
林末决不叫他的箭脱弦:“纵然如此,他也还是你的师弟啊。”
柳道然的手微顿了下,却又立刻眉目凛然:“那……又如何?”
林末无奈,暗向周辞发了个信号。
周辞没理会,他的目光只一直看着身边的人。
曲归泉的视线还落在山峰上,看柳道然隐在一巨石之旁,前面是如人高的草丛。
他十岁拜师,算到今,已与这人相识十六年。
是形影不离朝夕相处的十六年,即便没有那所谓任务,他与这人亦比和阿韧亲近许多。
他悲凉地笑:“那个林末是你的人?”
纵没侧目,身边人亦知晓是在与他说话,周辞点头:“被你发现了。”
“李山也是你的人。”他这话不是问句。
“没错。”
“我师兄自恃胜券在握,其实从头到尾都被你当猴耍。”
“我不耍他,他也还是猴子,猴子再伪装也成不了人,早点认清楚他的真面目,不好吗?”
曲归泉没吭声。
周辞想起什么:“你已知他不会赢?”
那纸钱又是给谁准备的?
曲归泉握紧箭柄,微停须臾道:“可惜你百密一疏。”
周辞却伸手,将他那把箭柄捏住。
曲归泉愣了下,缓缓松开手。
他把箭拿在自己手中,继续笑:“不见得。”
耳边又有箭鸣,他不回眼,伸手一攥,竟是将那势如疾风的箭稳稳抓住,又往回一甩。
柳道然眼前赫然闪过一道寒光,他一怔,下令:“攻。”
阴云遮日,风凛冽呼啸,厮杀之声四起,大队人马恍若震破这两旁山脉,而那丛林之中奔跑乱窜的百姓反而停下了慌乱,错愕看着从山上涌下来的人。
周辞带的随从不算多,但足够将他护在中间,他伸手,将曲归泉拉至怀中。
柳道然在那人群中大步上前,意气风发,拂袖朗声笑道:“狗皇帝,你已在我包围之中,今日纵你插翅亦难逃。”
周辞不用插翅,但他这会儿不想走,还装模作样地叹气:“早知如此,当初真不该放虎归山。”
“现在后悔可太晚了些。”柳道然的目光终于落在曲归泉身上,却是不悦胜过担忧,“师弟,你今天来做什么?”
被人俘着,这不是存心找麻烦吗?
曲归泉轻推开周辞的胳膊,哀看向他:“师兄,你收手吧。”
柳道然昂起头:“你说什么?”
曲归泉叹了口气。
柳道然道:“狗皇帝,你放了师弟,我留你个全尸。”
他觉得他师弟该感激他。
可曲归泉面上只有悲哀,周辞在他耳边道:“你想要留他全尸吗?”
曲归泉没有回应。
柳道然又扬声:“不要以为你拿着我师弟我就没办法,都给我上!”他举起令箭向身后人厉声吩咐。
令箭在风中晃动,周围却安静的出奇。
他皱眉回头:“你们没听到吗,快上啊,李山?”
李山只站着不动。
柳道然有些凌乱,再看另一边:“林末!”
林末却笑了一笑。
柳道然竟被笑得发毛,再向身后众人高呼:“都愣着做什么,没听到吗,给我上!”
众兵卒动了,迅速往前靠拢。
他刚安心,忽见这些兵卒行至他身边,却是敏捷地将他围住。
他还未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却见那一行人息数朝周辞跪下,齐呼万岁。
他终于脸色大变,“你们……”
此时林末拉开易容的面皮。
柳道然方如五雷轰顶,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好一会儿后才知晓中计了,他方寸已乱惶然后退,此下来人皆向周辞下跪,他站在这人群之中好似鹤立鸡群却荒唐得可笑。
大事谋不成了,眼下逃命要紧,可乌压压的人把出路堵住,他的筹划都给自己挖了坟墓,只得后退,跃过包围他的兵卒,却忘记了这株山两面环山,除了出路,另一方是悬崖。
悬崖之下层云叠嶂,望不见底。
但听轻飘飘的笑声,看周辞仍摇着扇子,笑眯眯道:“殊死一搏,亦或者宁死不屈,我还敬你是条好汉。”
他慌乱的目光从皇帝身上略过,又落在曲归泉身上。
颤颤发抖之中,他的声音软了许多:“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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