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龄同他相处久了,已然适应他偶尔的思维跳跃,静静听他下文。
“我萧家虽也曾是有名的修行世家,但跟我现在的情况比起来,算得上平平无奇了。我为何会如此‘重要’?能拦那鬼东西的路?”萧峋道。
谢龄早在发现他体内伴生魔气时就考虑类似的问题,答得不假思索:“唯一的解释是,你变异了。”
走了一步,他想起点儿别的:“哦,还有一个解释,你是抱来的。”
又走一步,他还想到一种可能:“第三个解释,你是什么人的转世。”
萧峋:“……”
萧峋极不喜欢这几种解释,或说猜测,尤其是第三种。他振振衣袖,改了口:“我现在认为这个问题无关紧要了。”
谢龄没忍住笑出声。
萧峋别开目光:“嗯哼。”
咔嚓。
不知是谁踩碎了道上的枯叶。
这里林木丰茂,光和影时而交替。谢龄想去瑶台境的藏书阁,翻一翻这个宗门的由来和历史,可惜无人带路,只能一处一处找过去。
他们也无这里的地图,行至不知何处时,谢龄身侧闪出一丝光芒——挂在腰间的通讯木亮了。
能用此物和他联络的共四人,其中萧峋就在身旁,余下的分别是古松、越九归和崔嵬。他以为是崔嵬在这岛上探查出什么叫他过去,注入灵力后才发现是越九归。
连通的刹那,越九归的声音便传来,音调拔高,语气很是急切:“师兄师兄!我刚才得知了两件事!两件大事!天大的事!”
“别急,一件一件说。”谢龄宽慰说道,心说生出不妙的预感。
越九归:“第一件,各宗各派去围攻人间道了。”
谢龄神情凝重下来,和萧峋对视一眼,问他:“已经打起来了?”
“不,那些人还在路上,估计过几日就要开战了。”
谢龄微微松了一口气,问:“另一件事呢?”
越九归的声音沉了些,变得犹豫:“第二件事,青山……就是青山书院所在的青山,变成阴墟了。”他嗓音压低:“我觉得可能和萧峋有关,毕竟那天萧峋……哎萧峋他没在你身边吧?”
萧峋面不改色回他:“我在。”
“……哦。”越九归讪讪道,“你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
谢龄慢慢踱起步。
他在古籍上读到过“阴墟”这个词,那是各种浊气、冤魂怨灵的聚集之地,远观如黑色漩涡,气味恶臭森寒,寻常人若靠近,眨眼间便会被吸食干净。
阴墟是如何形成的,世人还未探究出答案,但对治理,倒是想到了不少办法。不过治理起来相当麻烦,耗费的人力物力极大。
更有一点,阴墟是会扩散的。
谢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通讯木那头,越九归似喝了口水,能听见瓷杯和桌案碰撞的声音。萧峋接过话头:“青山怎么变成的阴墟?”
“就……突然就变成了,一夜之间就那样了。”越九归说得不太自信,显然也是听说。
“多谢告知此事。”萧峋道。
越九归“哎”了声:“没必要这样客气。”
又了解一番彼此现在的情况,联络就此结束。
谢龄踱回萧峋身前,同他对视一阵,抓起他手腕拉着他继续前行。
半个时辰后,谢龄和萧峋寻到了瑶台境的藏书阁。这里有禁制,但经不住萧峋硬闯。瑶台境的史记已不再是谢龄要找的目标,他搜罗出所有带有“阴墟”字眼的书籍,看了整整一日。
这一日是元日,一年之始,夜来东方出弦月,光芒并未太明。萧峋点亮了藏书阁内所有灯盏,整栋楼辉煌熠熠。
酉时将近,萧峋给谢龄端来吃食,是些炸物,有虾饼、蟹饼和小银鱼,并配了两种酱。
谢龄依然埋首书卷中,未对食物做理会。萧峋喂了一块虾饼到他嘴里,道:“我把要开战的消息告诉了谢风掠,并让他回人间道了。我还告诉他我和你稍后会赶回去,他却说要你以自己为重,切莫逞强。”
“谢风掠对你,真是一片孝心。”
谢龄觉得这人用词不太妥当,但懒得点出,问起:“崔嵬和他徒弟呢?”
萧峋:“崔嵬磨死了那个神启者,自己也受了重伤,他徒弟一边照顾他,一边解剖神启者的尸体,主要剖人家的脑子。”
“解剖”二字就能勾起谢龄不好的回忆,这人还说了“脑子”,他刚吃的虾饼又带油,作呕的感觉登时涌上来。他别开脸,但那一瞬的动作还是被萧峋捕捉到。这姓萧的混账眨眨眼,手探向谢龄小腹,一脸喜色:“师父,你有了?”
谢龄面无表情拿掉他的爪子,并同他拉远距离。
萧峋蹭过去,从身侧环住谢龄的腰,手掌覆在谢龄腹间,声音低低的,带着疑惑:“难道没有?我们明明那么多次……难道还不够让你怀上?”
谢龄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边上去。”
“不去。”萧峋下颌抵上谢龄颈窝,把吃食挪远,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谢龄只当自己身上多了个挂件,将手里的书翻到下一页。
这是最后一页,亦是和阴墟相关的最后一本书。看完之后,谢龄将书合上放到一边,思索了好一阵,说起:“在青山书院时,你特意注了些怨气到地底去。”
“你认为是这个原因?”萧峋问。
“找来找去,唯有这一点可能性最大,但我希望不是。”谢龄道。
他目光落到桌案上,望定其上纹路,又说:“是否因为这个,证明起来不难。”
萧峋立时明白了谢龄的打算。鎯柫
两人离开藏书阁。
这一夜月光凄清,将瑶台境里的路照得影影绰绰。谢龄挑起一盏灯,一路上都用眼神寻觅着,走了半晌,终于在某处屋檐下寻得一个青石盆栽。
盆栽四四方方,种的是几棵矮松,用石头和摆件造了景。谢龄手指在盆上点了点,对萧峋道:“给它做个结界。”
萧峋照做,结界布置好后,手掌贴上盆内土壤,注了一些怨气进去。
起初的变化并不如何骇然,只是矮松从苍青变成了枯黄,但约过数十息后,盆内无论矮松还是造景的石头器具,都化作枯朽的灰黑色。
盆栽的气息变得阴冷森然,更有气流开始上升,由慢至快,形成一个漩涡,好在有结界阻挡,不曾往外扩散。
萧峋盯着它久久不曾开口,谢龄亦沉默着。良久过后,谢龄抽剑将之毁去,连齑粉都未留下。
月光照到地上,将地砖上深浅不一的纹路镀上一层白。萧峋视线落到这上面,扯唇笑了声:“真的是我引起的?这会儿我突然觉得,除掉我才是正道。”
“正道。”谢龄重复他话里的两个字,面庞隐在屋檐的阴影中,神情晦暗不明,“若是这一次我们赢了,我们就是正道。”
萧峋又笑起来,这一次弯起的不只是唇角,还有眼睛。他倾身拥住谢龄,鼻尖碰了碰他的鼻尖,道,“谢小龄,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不过是成王败寇。”谢龄垂下眼眸,尔后又掀起,定定注视萧峋。
萧峋却错开了他的目光,抬手扣在他脑后,将他按在自己肩头。
“师父,如果整个世界都被我变成了阴墟,要怎么办?”他声音低低的,伴着拂耳过去的夜风,听起来有些茫然。
“阴墟能够治理。”谢龄回答说道。
“可你也看到了,治理的速度不可能有形成的速度快。”萧峋道。
谢龄不由再度垂下眼睛。他启唇又止,止后又张口,道:“若真有那样一日,不如就……换一个世界。”
“换一个世界,然后继续破坏它?”萧峋哼笑了声。
“自然是把你体内的怨气扒干净再去。”
“万一扒不干净呢?”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