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一些权臣早就对殷君衡有所不满,甚至有人颠倒黑白说殷君衡或许也服食了长生散,所以才如此掩护殷君荣,并不是真正的骨肉情深。
加之殷君衡是殷君荣胞兄,此次也确实有监管不力的嫌疑,不能草率放过。
殷君衡听到这些话,当即冷笑一声,表示他愿意跟殷君荣一样领五十天刑鞭,证明他没服过长生散。
一瞬间,众臣静默,鸦雀无声。
天刑鞭和寻常的鞭子不同,是一位修真者传下来的,上面淬有雷电灵力,是一件灵器。
抽在服食过长生散但没被魔种侵蚀太深的普通人身上就能打散尚未成熟的魔种。
而目前所有受过天刑鞭的人在鞭刑之后都大病一场,卧床数十日甚至数月不等,可见这天刑鞭的厉害。
而若是身上没有魔种,这五十天刑鞭抽下来就无异于一场酷刑了。
可偏偏,泰安帝同意了。
小厮不懂朝堂里这些弯弯绕绕,这会急得发慌,转述完这番话之后竟是对沈明玉道:“太子妃,您父亲是沈丞相,他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若是您这会去求求他,说不定他能替殿下说个情呢?”
沈明玉哑然。
先不说,他是个庶子,在沈松庭面前根本说不上话,其次现在看宫门口的这个情况,他只怕也进不去。
而且,殷君衡这个做法虽然伤身,但确实足够破局。
还有,按照书中剧情,日后的龙脉之祸正是由于殷君衡对泰安帝还残存一丝亲情酿成的,若是能趁早断了殷君衡对泰安帝的念想,或许能阻挡这场惨绝人寰的祸事。
但这些,沈明玉都没有跟小厮解释,只是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殿下自己的决定,我不会插手,但我会在这等着殿下出来。”
没想到看上去温柔可亲的沈明玉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不近人情的话,小厮怔住了,神色也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可沈明玉是主子,他也没法跟主子犟嘴,默默咬了一下牙,就自己下了车,跑去跟那些影骑想办法了。
沈明玉见到这一幕,倒是愈发确定殷君衡并不是剧情中描述的那个嗜血残暴,不通情理的太子。
一个人究竟好不好,身边人才是最知道的。
目前这府里上下,沈明玉只见过害怕殷君衡的,但并没有见过怨恨或是憎恶殷君衡的。
足以说明问题了。
所以,他也愿意对殷君衡好。
好人是应该有好报的。
·
此刻,太极殿外。
殷君衡脱去外裳,只着雪白单衣,面无表情地立在汉白玉台阶前,但身形笔挺,修长锐利如同一柄未出鞘的刀,寒意凛冽。
有一位身形魁梧的行刑手手持天刑鞭立在他身后,面目沉肃。
一旁的殷君荣垂着眼,身形佝偻地跪着,并把头深深埋在怀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泰安帝则和一众大臣从太极殿内遥遥看过来,阴影中,众人神色晦涩莫辩。
终于,行刑开始。
唰拉一鞭甩去,雷光电闪,殷君衡雪白的里衣上肉眼可见地渗出一抹血痕,但他面容丝毫未变,依旧冷冽如冰。
又是霹雳一鞭!殷君衡眸光沉若古井。
三鞭、四鞭,五鞭……
等抽到第三十鞭左右的时候,殷君衡神色还是未变,但冷白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密密细汗,抿紧的薄唇上血色也尽数褪去。
不过,从始至终,殷君衡一双狭长凤眼一直明亮冷冽地睁着,显出一种锐利而又坚韧的憔悴感。
此时,他的后背已经鲜血淋漓,有血滴顺着他衣摆缓缓淌下,落在地面上,晕开一片。有些过度惨烈,让人不敢细看……
而这三十鞭下来,殷君衡体内并无一丝魔气溢出,足以证明他的清白。
可泰安帝始终未曾叫停。
行刑到此刻,别说行刑手了,就连一开始还算平静的殿中也生出了许多嘈杂的议论声。
有些臣子虽然是偏丞相一派,但也认可殷君衡为夏国做的贡献,看到这一幕,多少也觉得属实太过。
而那些偏向殷君衡一派的,已经开始出声替殷君衡求情了。
泰安帝此刻神情冷凝,很不好看。
他昨日被舒贵妃在面前哭了一场,已经心软,便派人悄悄给殷君衡传递过消息,让殷君衡务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暗中把殷君荣的事情一笔带过。
可没想到,殷君衡就这么不听话,扭头便在一众朝臣前悖了他的意。
偏偏他还不能说破此事。
一国之君被自己亲儿子如此玩弄感情,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是以今日殷君衡若是不服软,他便也不打算放过殷君衡。
现下便一身反骨,来日可还得了?
所以,即便朝臣们纷纷开始给殷君衡求情,向来以“宽厚”著称的泰安帝此次也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
眼看着,五十鞭快要抽完,忽然有太监细长的声音高叫道:“舒贵妃到——”
原本已经半阖上眼开始节省体力的殷君衡听到这一声,倏然睁开眼,眸中射出一缕寒光来。
然后,他便面无表情,略带一丝地嘲讽看着一袭素衣的舒贵妃面带泪痕,憔悴惊慌地朝这边赶了过来。
舒贵妃一路奔来,本是想直奔殷君衡,可四目相对,对上殷君衡那淬了雪一般凌冽眼神,她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浑身一僵。
最终,她有些仓皇的别开眼,步子顿住,就在殷君衡身侧遥遥朝着太极殿中高高坐着的泰安帝跪下了。
嗓音宛转哀怜,流着泪恳求泰安帝饶过殷君衡。
泰安帝看着自己心爱妃子如此憔悴的模样,多少也有点于心不忍。
正欲开口,一个冷淡的嗓音却在这时把泰安帝所有要说出口的话截断在了嘴边。
殷君衡嘲道:“还剩五鞭,母妃若是来得再慢些,便已经打完了。”
整座太极殿瞬间鸦雀无声。
行刑手都不由得讷讷停下了。
泰安帝怒道:“逆子!怎么同你母妃说话的?!”
殷君衡这时却又漠然闭口不言了。
泰安帝失态之后,自己也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半晌,他冷笑一声道:“既然这逆子坚持要领这五鞭,那便成全他!”
泰安帝这番动了真怒,整个太极殿便再次沉寂了下来,行刑手也不敢拖延,只能硬着头皮,又抽了五鞭。
等到最后一鞭落定,那行刑手握着鞭子的手掌都觉得有些麻了。
都不敢再去看挺立在面前的染血修长背影。
他怕自己看了,双目都会被刺伤。
太极殿内仍是一片死寂。
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殷君衡仰起头,眯眼,静静看了一眼头顶明亮的朝阳,微哂。
接着他就苍白着一张脸,转身遥遥朝着殿上端坐的泰安帝一拜:“父皇,儿臣已自证清白,先行告退了。”
泰安帝面沉如水,并未答话。
但殷君衡此刻已经懒得理会泰安帝的表情了,说完这句,他便径直转过身,俯身拾起地上自己的外裳和披风,一步一步朝着台阶下走去。
滴滴答答,留下一路血痕。
在日光的映照下,分外刺目。
五十天刑鞭,足够抽碎一个人仅剩的,一点泡沫般的薄薄幻想了。
·
沈明玉本来一直是坐在马车中静静等着殷君衡出来。
但某一刻,他不知为何,他心口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沈明玉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几乎没有犹豫便欠身而起,掀开了车帘。
风轻轻吹起车帘。
而只这么一眼,沈明玉便遥遥看到了那个从宫门中走出,沐浴着日光,无比高大,却在此刻又显得无比单薄的染血身影。
沈明玉不觉微微睁大了眼,眸中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心疼之色。
影骑们也在这时看到了殷君衡,不觉哗然。
他们忍不住想围上去,可感受到了殷君衡周身那股冷冽如冰,生人勿进的凛寒气息,他们又犹豫了。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殷君衡的霉头。
最终,影骑们悄悄对视一眼,只能缓慢地分开两旁,让出了一条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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