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骗我?!”
他站在唐璜面前质问他。
唐璜看着他的愤怒、他的恐惧、他的痛苦,突然忍不住快意地大笑、狂笑起来,笑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的面庞、他的整个人都似已扭曲。
魏知白的脸色在苍白中透着病态的一抹嫣红,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他努力克制着这种颤抖道: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救命恩人!你骗我给师父喝下毒药……”
他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你这个卑鄙小人!”
一旁的楚不疑吃惊地看向唐璜。
他的眼神,让唐璜深受刺激——一个一个又一个,陆见
琛也好,钟池也好,本属于他的男人,总是轻易就站到苏试那边……
他几乎癫狂地道:“我有什么错?!你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有我知道!这就是我最大的错误!”
魏知白的嘴唇,已经因为愤怒而苍白。
在强烈的痛苦中,他刺出了一剑。
这一剑,饱含了他全部的精神和力量。
他的剑术得苏试真传,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有人能躲过他的剑。
一条黑色的人影闪出,用他的刀挡住了魏知白的剑。
刀断,剑刺入胸膛。
一串鲜血,像一串断线的红珍珠,坠落向地面。
是楚不疑挡在了唐璜面前,这一剑已经刺中了他的心脏。
鲜血,又从他的唇角淌下。
这个孤傲又寡言的男人,站在唐璜面前,像一座永恒的山。
魏知白的眼睛又渗出了眼泪。
魏知白问道:“为了这种人,值得吗?”
楚不疑道:“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们曾共度过美好的岁月,那些日子在我的记忆中灿烂如星,难道你不曾爱过一个人吗?”
他看着魏知白,那双孤冷的眼中,竟似有哀求。
魏知白抽回了剑,楚不疑倒下去。
“师兄!”
唐璜扑向他,脸上是不可置信。
他终于发现,当他以为整个世界都背弃他时,仍然有一个人在默默地守护着他。
“师兄!”
但是他喊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那双克制着情感的眼睛,也不再将他凝望。
“原来,最爱我的人是你……”
眼泪,洇出了唐璜的眼眶,他痛苦地抚摸着楚不疑的脸庞,“我本以为陆见琛对我最好,他才是对的人,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你?”
魏知白冷冷地道:“陆见琛为你你就爱陆见琛,楚不疑为你你又觉得你应该爱楚不疑。其实你根本谁都不爱。谁为你付出你就爱谁,你最爱的不过就是你自己。”
唐璜愤怒地道:“你懂什么?如果我只爱自己,我怎么会沦落成那个样子!都是苏弑的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害死了陆见琛,他害得我容貌残损、前途尽毁,我爱他,为了他付出一切,他却叫我变成丧家之犬!我要他也尝尝我受过的苦!他让我给陆见琛喂下毒药,我也叫他尝尝他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喂给他的毒药!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流下两行眼泪。
魏知白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只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已经允许自己对别人犯这种错,那就别怪别人也曾这样对你!”
唐璜道:“说出来也许你会以为我是一个疯子。我并不是十七岁的唐璜,而是二十岁的唐璜,二十岁的我重生回到了十七岁的我身上。我说的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是我从未来回到了现在,阻止了苏弑犯下种种恶行……”
唐璜抱着楚不疑,抬头看着魏知白道:“你不相信人会重生对不对?”
魏知白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做错的题,不是重做一遍就会是对的。不懂得如何解决问题的人,无论拥有多少机会,也都会犯同样的错误——上一辈子你爱错了,这辈子呢?”
唐璜怔住,他望着前方,目光似乎看到很远的地方去。
他不敢低头去看一眼。
——仇恨,无非将我们变成最恨的那个人。
——然而可悲的是,没有人能靠伤害别人摆脱自己的痛苦。
——就好像没有人能靠刺别人一刀,好让自己的伤口不流血。
——如果你满身都是荆棘,你还能拥抱谁?
——你只能刺伤想要拥抱你的人。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我们曾共度过美好的岁月,那些日子在我的记忆中灿烂如星,难道你不曾爱过一个人吗?”
唐璜的脑海中响起了楚不疑的话。
他又回想起来,为什么他会那样地去爱苏弑……
是因为当他在雨中哭泣时,他路过为他撑伞,又对他微微一笑。
是他在贵宾满座的尚书府邸错把柠檬当橘子吃,被周围的达官显贵嗤笑时,他也捻起一块他切的柠檬,囫囵咬了一大口,然后皱着眉说了一句:“好酸。”
……
点滴回忆,虽然简单,却无比美好。
后来……
他变坏了,他又何尝不是?
唐璜道:“是,是我给你师父下了毒。”
魏知白紧握着剑道:“你走吧。”
唐璜道:“为什么不杀了我?”
魏知白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已死。”
他的脸又变得倔强,握紧剑的手绷得像大理石雕琢的。
他怕自己反悔,他扭头离开。
唐璜抱着楚不疑已经冷却的尸体,抬头仰望着天空。
他在看什么,是否想要看到那能够猝然改变人的命运的、天上的神明?
最终,他喃喃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人生能重来,一切都只不过南柯一梦……”
南柯一梦。
人生,人生。
是人过出了人生。
第九十八章 公子不如玉
“山寺微茫背夕曛, 鸟飞不到半山昏。上方孤磬定行云。
试上高峰窥皓月, 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
香兰寺。
禅房。
室内氤氲着淡淡的佛香。
东向靠窗处张着一面屏风,素净的屏风上只在底下画了几笔兰草, 丹青都日久消蚀了。
屏风上落着一道淡影。
魏知白进得禅房,痴痴地看着这道人影, 忽而扑通一声跪下去, 小声地叫了声:
“师父!”
苏试道:“嗯。”
魏知白道:“我来了。”
苏试道:“当初,我教你剑法,要你做三件事。”
魏知白道:“得到最想要的东西、杀最该杀的人、做一定要做的事,这三件事, 我都做完了。”
苏试道:“为师已没什么可教你了。现在, 你该去做你自己要自己做的事了。”
魏知白道:“我入江湖, 是因为我答应了我的母亲,替她杀一个人。”
苏试道:“嗯。”
魏知白道:“师父为什么不问我要杀谁?”
其实比起为母亲报仇,他更愿意留在师父身边。
苏试道:“这是你的事。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我也要退隐江湖, 欲寻蓬莱仙岛。此去一别, 后会无期。以后,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魏知白的双手抓紧裤子, 他低头道:“嗯!”
苏试道:“临别之前, 我还有一件东西送给你。”
魏知白看到了地上的檀木长盒, 他打开盒子, 看到里面放着一把剑。
一把新制的竹剑。
魏知白提起剑,紧紧地握住剑。
苏试道:“去吧。”
魏知白站起来道:“嗯!”
他闷头快步走出禅房,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定要下雨。
雨很大。
他跑出香兰寺后开始狂奔。
(雨水纷纷扑面。)
忽而跌倒, 扑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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