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之症(88)

　　可是许弥想，他怎么活得下去呢？

　　亲人朋友一个接一个的离世，只留下他独自一人在世间流荡。

　　他把遗物整理好，却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去。毕竟他自己也准备离开这个世界了，妈妈的遗物，并没有人可以替他看管。

　　最后该卖的卖掉，该扔的扔掉，许弥只保留了相册和铁盒子，其他全部处理了。

　　陈荒年默默地跟着他，等他处理完遗物，就提出要带他回去。许弥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眼神空洞，“陈荒年，我爸妈都死了。”

　　他不安地掰着手指，母亲的死亡，让他更加坚信要结束这个轮回。

　　抬起眼，许弥麻木地问：“你为什么要接近我？就是因为你，我爸妈才会死掉。”

　　陈荒年静默片刻，轻轻抱住他，呢喃道：“阿弥，对不起。”

　　许弥在心里默认了这就是最后一次重来了，他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让陈荒年死了这条心。

　　佛说，他们之所以能无限重来，是因为信仰的力量。陈荒年打心底里渴望他能复活，能活过二十九岁，凭借这点信仰，实现了一次又一次的轮回。

　　只要陈荒年自己动摇了，觉得许弥肯定活不下去了，这个轮回自然就破掉了。

　　到底是多么强大的信仰，才能让时间逆流，维度反转？

　　许弥想都不敢想。

　　“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许弥捂着脸，无助地落下眼泪，“和你在一起太痛苦了，你害死我身边所有人，让我整天都提心吊胆的，担心下一个就轮到自己。可你呢，就因为你那些贪欲，我要承受这么多痛苦！”

　　陈荒年闭上眼，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轻问道：“你要我怎么做呢？”

　　“离开我的生活，别来打扰我！”许弥不忍看他的表情，低着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我不想跟一个天煞孤星在一起，谁遇到你谁就倒霉，凭什么要我承担这些！”

　　原来比起许弥的死亡，他更害怕许弥绝情的话！

　　陈荒年手指都在颤抖，心被人撕扯着，流着血，奄奄一息。

　　他一直活在黑暗里，许弥朝他伸出手，所以他不管不顾地拉住许弥的手，结果不仅没被救上去，还把许弥也拉下来了。

　　陈荒年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话，可许弥每一句话，他都会认真听，自然也就伤得更重好。

　　“你为什么要接近我？”许弥哭着说，“你会害死我，我怕死，我怕疼，不想莫名其妙地被人杀了。只要你离开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

　　“你有记忆，所以拜托你离我远一点，求你了。”许弥擦掉眼泪，忍着莫大的痛苦，“放过我吧，我也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不想一直被困在你的笼子里，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陈荒年的救赎，想把对方从不深渊里拉出来。他以为自己可以成为救赎文里面的男主角，只要他站在那里，陈荒年就会被救赎。

　　没那么简单。

　　一个天生反社会的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谁也救不了他。

　　他不是陈荒年的救赎，陈荒年也不算他的救世主。

　　他们两个都在互相期满，彼此折磨，还不如早些放手，江湖分别，不再相见。

　　陈荒年低着头，每个字都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阿弥，别说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就是因为你的命格，才把我身边所有人都害死了！”许弥推开他，恶狠狠地辱骂他，“你就一个人过不行吗？非要把我身边所有人逼死！你害死你爸妈还不够，偏偏要把我家人也逼死才满足！”

　　“别说了。”陈荒年突然包抓他，用力地按住他的腰，像是要把他的腰身折断，浑身肌肉紧绷着，“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再说下午，他又要发疯杀人了。

　　他强行把许弥带回了京城，关进卧室里锁起来，变成了独属他一人的金丝雀。许弥还是不停地骂他，他全部当做没听到。

　　他喝酒抽烟的频率越来越高，都是避开了许弥，毕竟他不想让许弥也学会这些大人才干的事情。在他眼里，许弥其实就是个小孩，被宠坏了。

　　许弥每次骂他，骂完了自己心里也难受。

　　因为有很多人都这样骂过陈荒年，甚至骂得更难听。他可以想象，陈荒年独自面对了多少恶意，才变成现在这副麻木又冷血的姿态。

　　他没能成为救赎。

　　因为所有人都只能靠自己救赎自己。

　　时间过得太快了，转眼间，许弥已经到了二十七岁了。

　　他想起刚刚重生那会儿，他才十九岁，皮肤嫩，眼神亮，整天嘻嘻哈哈的，一点烦恼都没有。

　　是什么时候，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93章 尾声

　　或许是因为心事，许弥不吃不喝，日益消瘦。

　　陈荒年逼着他吃东西，他故意把食物往人家脸上吐，像个熊孩子，打不得也骂不得。

　　如果不是陈荒年惯着他，铁定把他屁股打烂。

　　他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这天夜里，迷迷糊糊地又做了个梦。

　　梦境里，他看见陈荒年潜入一间偏僻的出租屋，把人杀死以后，用火将对方的指纹全部烧毁，又暴力地将对方的脸部打到血肉模糊，才把尸体丢进了大海里。

　　梦到这一幕的许弥猛然惊醒，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陈荒年。他着急地跳下床，猛敲卧室门：“陈荒年！你在不在家里！陈荒年！”

　　喊了好几声都无人答应，许弥寒毛卓竖，明白那个梦又是真实的。

　　这次陈荒年处理尸体的方法太简单粗暴了，总有曝光的那一天。许弥希望他死了以后，陈荒年照常过完这辈子，自然不愿意让陈荒年变成一个罪犯。

　　他被囚禁在这间屋子里，出不去。还好陈荒年给他留了手机，给他打发时间用的。

　　许弥在枕头底下找到手机，给陈荒年打了个电话过去。

　　陈荒年很快就接听了，嗓音沙哑：“阿弥？”

　　许弥呼吸一窒，磕磕巴巴地说：“你在哪？”

　　“市区这边。”

　　“我……”许弥心里急，又不敢表现出来 只能拐着弯让他回家，“我肚子疼。”

　　陈荒年问：“具体什么位置？”

　　许弥哪里说的清楚啊，就开始乱说：“到处都疼。”

　　“上面疼还是下面疼？”

　　许弥根本说不清楚，又怕他识破，只能继续瞎说：“就是疼！到处都疼！你赶快回来带我去医院！”

　　陈荒年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各种疾病，顾不得去杀人了，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不停地叮嘱，“你先躺在床上，我马上就回来。别乱跑！”

　　一回到家，他就急匆匆地朝许弥房间走去，打开门，看见许弥坐在床角发呆，突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许弥肯定又做预知梦了。

　　这是在诈他呢！

　　陈荒年从他身后抱住他，低声说：“你骗我。”

　　许弥没回头，只问：“他死了吗？”

　　“没有。”陈荒年说，“被你叫回来了。”

　　许弥压抑着哭腔，慢吞吞地说：“陈荒年，别再以我的名义去杀人了。我不是一定要活下去，我也不想靠你杀人续命。你的所作所为，根本就只是为了你自己。”

　　陈荒年抱着他的力道又加重几分，忍着火气说：“对，我的确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你活不下去，那些人都想杀了你，所以我要把他们杀了！”

　　“但我不想这样活下去！我跟你不一样，你他妈反社会，我又不是你这种人！”许弥猛然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不要总是说着为我去杀人！你就是一个变态，你杀人还找理由！”

　　陈荒年自嘲地勾起嘴角，本就清冷的五官多了一层阴郁，自言自语般说道：“阿弥，我太孤独了……我不能没有你。你骂我打我都可以，我全都认了。”

　　许弥单薄的身子在黑夜里越发孤寂，他实在找不到破解之法，一天到晚都被困在这个四角小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