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周自言便让钟窍一坐下,“你讨厌陆家?”
宋卫风坐到周自言这边,与周自言同一战线。
“不讨厌。”钟窍一摇摇头,“他们家大业大的,我干啥要讨厌。”
“那你为何不承认你的身份,你的户籍上,写的可是陆窍一。”周自言提醒钟窍一,血缘关系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可我爹不喜欢我啊。我奶奶倒是喜欢我,我娘却不愿意让我跟着奶奶。最后还把我从陆府扔出来了。”钟窍一浅浅喝了一口热茶,终于化解身上的硬刺,开始袒露心声,“跟着外公外婆我也不介意,可人家姓钟我姓陆,家里姓钟的孩子才是钟家的子孙,我不管怎么融入,都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下人们叫我一声少爷,其实都没把我当钟家人看。”
周自言屈指敲敲桌面,“你这么聪慧,应该知道你娘为什么把你交给钟知县吧。”
“知道,不就是觉得我品性差,不堪教养。可那又怎么样。”钟窍一仰起头,目光清明,“她一个大人,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非要把我从家里扔出去?她有没有想过我虽然跟着外公外婆,可外公家也有自己的孩子,我去寄人篱下,我又会有什么感受?”
宋卫风感叹钟窍一的聪明,却还是想说,“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能原谅你娘?”
“我没有生气啊。”钟窍一皱起眉毛,“我都说了,我不讨厌陆府,也不怨恨谁,我只想去考个秀才,自立门户。既然无人在乎我的想法,那我就疼我自己。”
周自言将钟窍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始终没在钟窍一脸上看出一丝一毫强撑的痕迹。
他明白了,这孩子本性就有些淡漠亲情。
若是家庭和睦,或许能削弱这种天性。
只可惜,他生在陆家,小小年纪就经历许多事,直接加深了他这份淡漠。
钟窍一现在,确实不恨任何人。
因为没有感情,又谈何来恨?
他只看重他自己。
这样的孩子,放在正常人家,稍显冷漠。
可放在陆府,恰好保存了钟窍一年幼的心态,没让他因为各种事情伤心郁结。
这样的巧合,周自言都不知道该说是好还是坏。
钟窍一又说:“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的事情了,什么时候能让我来读书。”
“我说过,我带学生,不看家世,只看品性,还要通过我的考核。”周自言伸出手指对钟窍一摇一摇,“你的品性,现在已经打叉了,如果你能通过考核,那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那你快讲!”钟窍一重新充满干劲。
“豆丁他们是比你早来的学生,既为读书人,就要学会尊敬。你想跟着我,就要取得他们的同意。”周自言笑了笑,“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他们所有人点头同意,就算你通过考核。”
这几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轻易不会被什么东西打动。
想让他们同意,钟窍一就得下点功夫。
“通过考核以后,跟着我上课还有许多规矩,你可想好了。”周自言又说。
“还有什么规矩!”钟窍一渐渐不满。
“先记着,夫子说的永远是对的,不许顶嘴,不许阳奉阴违,夫子说的话,要听……当然,仅限在这里。”
“上课前先把所有人的桌子擦干净,别人在讲话的时候不许随意插话,若想说话,要先举手。”
“上完课要收好所有东西,还要打扫桌下的垃圾,一个一个送其他学生离开,自己才能走。”
“如果同窗们遇到什么问题找到你,你也要尽力去帮助。”
针对钟窍一的规矩,一条一条被周自言列出来。
“这些其他人自是不用做的,只有你,什么时候改了你那一身的臭脾气,才能和豆丁他们一样上下课。”
钟窍一高挑眉毛,大喊:“这么麻烦!”
每一条都好像框住了他自己,这是针对!
凭什么这么针对他!
“因为你不符合我的要求,就这么简单。”周自言闲闲回答,一点都不守护孩童脆弱的心灵,“既想随心所欲,不服管教,那就做好接受一切行为的后果,不难理解吧。”
“……”钟窍一气得脸颊鼓鼓,他抠了半天手,还是点头同意。
等他考上秀才,一定离开这里,再也不来!
周自言起身道:“行了,我去温两个馒头,中午没啥吃的,就啃馒头吧。”
“那我也要!”周自言不说还好,现在一说,钟窍一明显感觉自己的肚子在咕噜咕噜叫。
“你当我热两个是为什么?”周自言嘲笑钟窍一,去后厨了。
前屋,只留下宋卫风和钟窍一。
钟窍一坐立难安,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
宋卫风看了他一眼,镇定自若,却一句话也不和钟窍一说。
显然还是对钟窍一没有好感。
钟窍一或许想明白这点,再不想和这个小哥儿说话。
周自言热了两个馒头,塞给钟窍一一个,自己和宋卫风分了一个。
他们俩都在宋家吃过,现在填填肚子就行。
钟窍一抱着热乎乎的馒头,大口大口咬下。
不知怎的,有些想哭。
但他才不会哭呢,不就是一个馒头,他以后也会有的!
钟窍一吃完馒头,宋豆丁他们也手拉手从外面跑回来。
出去的时候,都穿着有些裂口的衣服,再回来时,人人都换了一身新衣裳。
豆丁掐着腰,觉得自己可厉害,可厉害,“怎么样,我买的!”
“好看。”周自言摸摸他们身上的料子,竟然还是好料子。
鲜嫩的浅色小褂穿在身上,几个小孩子又恢复之前的快乐。
周自言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糖葫芦,“你没给自己买糖葫芦?”
宋豆丁摇摇头,“没买。糖葫芦以后还有的是,这次就先给大家买小褂子吧!”
在豆丁心里,糖葫芦好,但还是他这些小伙伴们更好。
“真不错。”周自言摸摸宋豆丁,颇为欣慰。
豆丁现在的品性,已经远超许多同龄孩童。
希望他将来也能这般成长,长成更好的大人。
钟窍一看看他们身上的小褂子,又看看自己身上昂贵的翠绿小褂。
同个款式,不同料子,连价格也不一样。
可他好想要一件普通的小褂子。
“回去好好休息,背背文章。三天后来上课。”周自言又一次提醒他们,“谁敢迟到——”
所有人都摇头,“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停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又可以开始读书啦!
下午时候,周自言把收起来的小书桌全都搬出来,又扔给钟窍一一块抹布,“好好擦,擦干净点。”
“哼!”钟窍一死死握着抹布,一下一下擦拭桌面,好像把桌子当成了可恶的周自言。
宋豆丁他们都做好打扫书桌的准备,谁知夫子只让钟窍一干活。
宋豆丁拽拽周自言的大袖,“夫子,你干啥让他擦桌子啊。这可是我们的桌子。”
他们还想自己亲手擦哩。
“夫子这是在给你们出气呢,不开心吗?”周自言侧头一笑。
“不要。”宋豆丁摇头,“我才不要他擦我们的桌子,那是我们的!”
“就是,谁要他擦桌子啊。”王小妞也说,“我们现在都有新衣裳了,已经不生气了。”
“那你们想做什么,就去吧。”周自言把选择权交给五个小朋友。
他们立即涮好抹布,冲过去把钟窍一推开,一人一张桌子,守卫自己的小书桌。
钟窍一被推了个踉跄,气到骂人。
回头一看,周自言背着手,站在屋檐下冲他笑。
那笑容,一点都不亲切,还带着一点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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