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19)
——那眼神里,是几百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杀意。
后来林蔚轻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的动作了,只记得他的灵力早已经抽干了,只剩下空壳般的肢体还在凭着本能运作。
一刀。
两刀。
三刀。
……
那把匕首没有灌注一丝林蔚轻的灵力,只当是一把寻常的刀具……可一刀刀都精准地刺进对方的关节,循着骨骼的缝隙滑动,生生切碎了王以北的身体。
远处的车灯让一切无所遁形,这暴虐的一幕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警车和救护车终于都赶到了。
林蔚轻一语不发,身体早已经没了知觉,呆坐着由救护人员处理伤口。
付湛被保镖和医护人员团团围住,林蔚轻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几句断断续续的吵嚷声,而后就见那人被抬上救护车。
现场的碎尸将这一片开阔的空地都染上腥臭味道,而林蔚轻的反应却平静到了极致。
这份冷静反倒让现场所有人更觉毛骨悚然。
王以北射出的邪气都是冲林蔚轻来的,学生的伤势多半是被周围飞溅的碎片击中造成的,几乎都是皮外伤。
林蔚轻灵力透支的内伤远大于外伤。
但也没人看得出来他枯竭的灵力,难以支撑精神的魂魄,和眼见着爱人被掏心的绝望,让他此刻有多痛苦。
经过简单的止血消毒和包扎处理,林蔚轻就被带去了警局。
将林蔚轻押进来的原本是个年轻小警员,见了刚才那一幕恨不得腿肚子都在发抖,铐上林蔚轻的时候,双手颤颤巍巍,显然是怕极了眼前这人。
……最后还是林蔚轻自己铐上自己的。
现场仅有的两个都摄像头被打碎,没有人知道黑暗中的打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只有最后那一幕暴露在警车灯下的惨况被完整记录下来。
林蔚轻无可辩驳,坐在审讯室里许久沉默。
“你就说这刀到底是不是你的?!”
小警员显然压不住林蔚轻杀神般的气场,换了个经验丰富的中年警官来问话。
林蔚轻突然抬眼望他,笑容如春风般轻松和煦。
“什么刀?”
林蔚轻用眼神示意他,警官顺着看过去,桌上透明的证物袋里空空如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留下。
☆、积雪
身经百战的警官也愣住了。
那把从现场收集回来的,林蔚轻拿着拆碎王以北的匕首,就这么凭空蒸发了……连点儿蒸汽都没留下。
林蔚轻笑笑,像是心情极好:“警官是不是抓错人了?”
那警官回了神,刚准备反驳,又觉着脑子瞬间一空……竟然想不起自己到这审讯室是干嘛来的了。
警官一头雾水,只好瞪了林蔚轻一眼便摔门走了。
林蔚轻终于没了刚才沉重的压抑感,低下头避开审讯室那面单向玻璃后的视线,低声道:“你的壳怎么样了?”
“没事,妥妥的。”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已经让顾希然找了专家团队去给‘我’会诊了,再等个一晚上,明天就让他们宣布脱离危险期。”
林蔚轻这才放下一颗悬着的心,还好他刚才没猜错。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坏的一种就是这个付湛只是长阳王转生而来的识界人类……没了便没了。
可他多少还是心存侥幸,又或者是他根本不信那个长阳王会就这么忘了他,不信那个骄傲的天降龙灵会一声不吭地转生成普通人。
——只要付湛还有一丝长阳王的记忆,他就定能平安脱险。
“哦?什么医疗专家能把人的心脏的给填回去?还能补好碎掉的肋骨?魔法师吗?”
林蔚轻回过味来,想想自己刚才因为担心这人紧张到头脑空白,竟然后知后觉地有些生气。
“额……”
那支配躯壳的执念和魂核离体以后,只有林蔚轻听得见他的声音,“这都没关系,只要他们能配合演戏,让我合理地‘复活’就行……我可以自己再化出一具躯壳,虽然需要的时间久一点;顾希然也可以帮我修补,明早就能完好。”
“然后再把今天目睹现场的所有人的记忆都替换掉?就像刚才控制那警官一样?”
林蔚轻语气微冷。
“……你不开心?那要么我就放弃那个壳,重做一个不一样的,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陪着你……你喜欢什么模样的?”
付湛顿了顿,发觉这样似乎也不错,毕竟付氏董事这个身份给林蔚轻带来了些不必要的麻烦,“其实这样也挺好的,我就变成个市井小民,每天给你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什么的……你主外,我主内。”
“付湛。”林蔚轻双手被铐在椅子上,指尖都快戳进木质扶手,“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纵横灵都的龙灵?!”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你有多脆弱?”
林蔚轻狠狠捏住那扶手,心下又气又后怕,恨不能将那扶手捏成齑粉。
“你知不知道……看着你那一丝微弱的魂核被邪气侵入的时候……我有多担心?”
林蔚轻咬牙切齿。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再欠你几百年的灵魂禁锢?欠你千万年天生地养的龙灵力量?……我怎么还?!还你一颗微不足道的真心?”
林蔚轻眼眶通红,那手铐将他手腕都硌出血印子来。
“一开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这是付湛第一次见林蔚轻因为气急而落泪。
“阿轻,不哭。”
付湛的声音飘渺如远山的钟声,浅浅淡淡,又莫名的孤寂。
林蔚轻看着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青金色灵魄紧紧围绕着自己周身流淌,让他想起那时付湛曾抱着他亲昵,细密地吻过他的侧脸,又不依不挠地循着颈侧向下延伸……
“这是你的魂核,你的真心……也是我的……现在,都给你了。”
那一缕青金色汇聚在林蔚轻的心脏位置,填补了那空缺了二十多年……抑或是两百多年的位置。
林蔚轻觉着那一刻,所有被暂时遗忘的感动和温暖都回来了,他冰冷淡漠的灵魂像是被注入了熔岩,每一次心跳呼吸都重新有了温度。
“你什么也不欠我的,是我怕了你了……被你吃得死死的。”
付湛投降认输,将灵都世界里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林蔚轻叹了口气,这与他先前的猜想出入不大。
付湛的执念,是循着林蔚灵魄的踪迹找到的两界碑,凭着对林蔚轻割舍不下的爱恋,穿过两界的通道而来的。
林蔚轻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处境,只觉着心跳前所未有地加快。
他闭上眼,身上的伤势,指尖的痛楚,都分不走他半点心神。
曾经占据他内心二十多年的遗憾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消解了。
因为那融合的魂核当中,那一份诚挚而热切的爱意,是如此的清晰明亮。
似是一颗温热的小太阳,在他胸口跃动着发光。
两百多年的相识相知相伴,终究胜过了那一刻的刺骨痛心。
多年以来,林蔚轻的内心似有积雪,每每得不到回应,那雪就更厚一分,那热血就更凉一分……经年累月,积雪都结成了寒冰。
而如今,付湛那如阳光般闪耀的真心,竟只需一瞬,就刺穿了瓦解了这厚重的坚冰。
“别再瞒着我了……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我们还会再经历什么……都别瞒着我。”
林蔚轻的声音有些嘶哑,许久才开口。
那心中融化的积雪终于找到出口,此刻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热流的。
“我不再是……至少现在不是,不是那个灵魄弱小又不擅长战斗的,只能依赖你保护的林蔚。不是那个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只有在你的羽翼下才有栖身之所的少年。不是那个仰赖着你的光芒,才懂得自己的人生的意义的追随者……”
“阿轻,你那时只是年纪太小。”
付湛不太认同林蔚轻如此看待自己。
林蔚轻不知道的是,付湛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便对这少年眼中的灵气与魄力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付湛从不缺少追随者,可不论见过多少谋士才俊,他始终忘不了林蔚那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而后林蔚随他出生入死,每一次的布局,每一步的进退,每一战的攻守……都是那般游刃有余。
若是没见过林蔚本人,无论敌友,都会兀自判定长阳王军中坐镇的是一位精明果决的老将。
这少年远比他自个儿认为的要聪慧太多。
可偏偏世人眼中,长阳王才是那个深谋远虑的,纵横灵都的王者。
那千般谋略,万般周全,都出自长阳王的雄才伟略……林蔚不过是他羽翼下的一个辅佐。
长此以往,林蔚偶尔表现出的怯弱或迟疑,更令人深信他不过是借了长阳王的光芒,才有了些名望。
付湛深知那不过是林蔚年纪太小,还不懂得人心深沉,不懂得身处世故中该如何取舍……他那时只顾自个儿爱惨了这份纯稚天真,这份全然交付的信赖,却忽视了去开解林蔚内心的惶恐。
林蔚轻自然没察觉付湛诸多未说出口的心思,只轻轻摇头,自顾自往下说。
“付湛,在灵都的时候,我只敢叫你长阳王殿下……即便你如何亲昵地称呼我,我都不敢逾越半步。”
“后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想着我不过只是个平凡的普通人罢了,只想过最平庸最简单的生活……可是你又找到我了。即便肩负着灵族苍生,最终你也还是放不下我,对吗?”
“被身为龙灵化身的你如此认定……是不是说明,我比旁人眼中要更强大?”
林蔚轻终于笑了,眼里尽是释然。
“那么……现在如此脆弱,毫无灵力的你,是不是也该学着相信我,试着依赖我?”
林蔚轻反将一军。
付湛顿住了。
自他来到这世界,正面碰上林蔚轻,这已经是第无数次被这个少年反制。
付湛产生了一种模糊的,暧昧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再这么下去,怕是地位不保。
“……我尽力。”
“……尽力恢复以前的力量。”
付湛并不甘心屈居人下。
林蔚轻笑了,肩膀轻颤。
像是高耸的雪山上绵延千里的积雪都在日光下闪烁,暖得人心思都轻盈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