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皇 (三)(65)

　　中年男人并不在意弟子的偶尔冒失，淡然地道：“在骑士领呆了这么久，你还看不出草原部族的用心？”
　　“啊？”少年人茫然。
　　“这里，是克洛宁王国的领地。”中年男人用手点了点脚下，“贤者阿云将他的弟子罗宾斯送过来，重金开路、让罗宾斯骑士受封于波普家，只是为了做生意？”
　　“那还能是为的什么？”少年人手一摊，“诅咒之地想要把他们的商品卖进联邦，又不肯跟拉弥亚合作，自然要让自己的弟子来打前站。”
　　中年男人摇头道：“若只是如此，萝拉·菲利普女伯爵不就很合适了吗，又为何多此一举将罗宾斯骑士也安排过来？”
　　“这——”少年人困惑地挠头皮。
　　中年男人笑了笑，并不解释，让弟子慢慢思考。
　　圣布里奇的卡莱尔王子挑战拉弥亚商会的海上贸易霸权，拉弥亚商会发动联邦出兵远征，却还有余力利用这场远征不紧不慢地发战争财……归根到底，是因为圣布里奇没有触及拉弥亚的核心利益。
　　南大陆与远东大陆、布龙菲尔德大陆与东海之外的布拉德里克大陆，这两条远海航线才是拉弥亚的根基。
　　而独揽远海贸易的根本，是克洛宁独有的海船技术——整个布龙菲尔德大陆，只有克洛宁造得出那些横渡外海的巨无霸！
　　原本中年男人也并不确信草原部族有着如此夸张的野心……但在混迹于骑士领期间，从那些前冒险者口中偶然听到的、草原部族每年通过森林精灵向矮人王国转售上千万斤粉条后，中年男人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能接受这个唯一的答案……
　　草原部族，正试图以阳谋握住矮人王国的命脉！
　　那么问题来了——当草原部族成功后，他们会想利用矮人王国做什么呢？
　　再结合贤者阿云将罗宾斯骑士安插到瓦伦丁来的行为，结论不言自明：圣布里奇的卡莱尔王子只是偷偷地从拉弥亚身上刮了一层油皮，而卡莱尔的老师、贤者阿云，他想整个刨走拉弥亚的根基！
　　“雪狼族对拉弥亚商会到底有多大的仇恨啊……”中年男人内心感叹着，脸上却稍稍透出一丝微笑。
　　他觉得很有趣。
　　身处精灵族和兽皇包围中的雪狼族，想要站起身活动筋骨，却没有冒失地挑战某个强权、或是投靠某一方，而是在数年的时间里耐心地、一点点地积蓄力量……当他的胳膊足够粗壮、拳头足够有力时，他那耐心地积蓄起来的致命一击，将挥向何处？
　　受限于情报，中年男人无法看穿那个躲在迷雾中的贤者阿云正将视线投向何方，但他可以肯定，那个能与人族贵族谈笑自若的雪狼人，隐藏在那张无害面孔下的，必然是极其惊人的野心。
　　“若寻找的目标太过无能，便毫无意义。但‘目标’过于能干时，却又缺乏被重视的理由……这可真叫人为难。”男人内心长叹。
　　他的蠢徒弟完全不知道他的为难处，只知道聒噪、喋喋不休，看看卡莱尔、罗宾斯，男人便觉得自己在选徒弟方面的眼光实在差了别人太多。
　　正愁识人不明，却听街道方向传来喧哗声。
　　随意地将视线投过去，这名中年男人再度虎躯一震。
　　一名雪狼人正从街道那头大大方方地走过来，肩膀上坐着一名大约五、六岁的人族小男孩，左手抱着个极其幼小的雪狼族幼崽，右手还牵着个约有八、九岁的人族小姑娘。
　　被抱着的雪狼族幼崽穿着小号套头衫、碎花短裤，看上去还算干净，另外两个人族小孩形象就差得多了。
　　小男孩光着上身、裤子明显是用碎布头拼的，两只脏兮兮的小手抱着这名雪狼人的脑袋，把人家的头发都染上了不少黑泥。
　　小姑娘则穿着大人衣服改的补丁直筒裙，头发乱糟糟、油腻腻的，皮肤黝黑，脚上穿的草鞋都破烂得不行……
　　这个奇怪的组合出现在大街上，吸睛度简直满分。
　　经过一家煎饼店时，外形看上去和三岁小孩差不多的如花拉紧羽的衣襟，指着店家喊：“毛毛，我要吃肉饼！”
　　离得相当远的中年男人听不到如花在说什么，但他能看见那家煎饼店被那个雪狼族幼崽指过去时，店员迅速躲回了店铺深处，连摆摊在煎饼店旁边的小贩都拔腿跑出老远……
　　羽站定，并不靠近煎饼店，掏了几个铜币出来递给小姑娘：“去买三个肉饼，你们一人一个。”
　　小姑娘眼睛发亮地对着煎饼店跑去……
　　“哦？”远处，暗中观察的中年男人直起腰。
　　小姑娘顺利地买到肉饼，分给骑在羽肩膀上的小男孩和如花，还主动地将自己的手递到羽的大手里，让羽牵着走。
　　一大三小继续慢悠悠地边吃边逛街，如花只要看到自己想吃的就出声要求，羽便会给钱小姑娘上前购买……
　　等到三个小娃手里都拿着好几种吃的、向另一头街道慢慢走远时，无论店家、小贩、还是行人，都好奇地伸长脖子偷看走远的雪狼人，脸上再不见之前的畏惧恐慌……
　　“倒是想出了个聪明的办法。”围观全程的中年男人不由露出浅笑。
　　为骑士领工作的工人照顾小孩，工人想拒绝也开不了口。
　　成年人畏惧雪狼族，幼童可不会顾虑重重——受孩子喜欢、又有耐心带孩子的雪狼族，大人们对他们没来由的畏惧还能保持多久呢？
　　“不过，只是这样的话应该是不够的吧。”中年男人嘀咕了句，拉住想要去抢零工名额的弟子，继续坐在原地。
　　约半小时后，带孩子的雪狼人又从街道那头走了回来。
　　行人依然会避让闪躲，至少不会惊慌逃窜；店家商贩虽然不敢出声招揽生意，起码也没从摊位上逃走。
　　这个怪异的组合走到人最多的地方、也就是与广场边缘相连的路段时，一名女子忽然发出尖叫，并抓住一个男人的手腕气愤地道：“你为什么要摸我？”
　　那个男人被抓住了也不慌，反而是理直气壮地道：“摸一下怎么了，谁叫你要穿裙子上街？胸口开得这么低，不就是想让人摸吗？”
　　“无耻！”女子气道，“跟我去骑士府见罗宾斯骑士，骑士领不是你这种人渣来的地方！”
　　色狼男听到骑士府脸色就变了，恼羞成怒地一甩手、一巴掌呼到女子脸上：“还不放手、臭表子！”
　　女子捂着脸颊，惊叫着、浮夸地摔倒在地……
　　赶到一半的的师徒俩：“……”
　　少年人瞪着死鱼眼：“演得也太假了吧，这样真的能骗到人？”
　　“你怎么能打人呢？”一名摊贩看不过去，挺嘴而出。
　　“少废话，敢管闲事连你一块打！”色狼男还嫌不够，上前一步、抬脚朝地上的女子踹去。
　　扮演色狼的这个“演员”长得五大三粗、面相凶悍，还是个络腮胡，路人敢怒不敢言，那个拔嘴相助的小贩也只是站在安全地带嚷嚷、不敢上前帮忙。
　　关键时刻……逛街到此的羽闪亮登场。
　　只见他伸出粗壮的大长腿、斜跨一步挡在倒地女子身前，色狼男一脚抽到“钢板”上，“嘭”地一声闷响，痛得嘴歪眼斜……
　　“不要打人。”不善言辞的羽，让他背台词是不阔能地。
　　阿山要是来的话，倒是能流利地表演一番伟光正……
　　色狼男畏惧地退了半步，似乎是觉得面子挂不住，更加凶狠地吼道：“少管闲事，乡下佬，这里可是瓦伦丁！”
　　随即猛地掏出一把手臂长的匕首、凶狠地朝羽捅来……
　　路人纷纷惊叫后退。
　　羽松开小姑娘的手，伸出手掌轻轻地砍到色狼男手腕处、将匕首击落，再翻过手、绕过对方颈部，提住衣领子举高。
　　“呃！”色狼男来不及呼痛、便不得不双手抓住领口，两腿悬空乱蹬。
　　当街打人会引起反感，只是控制就不会。路人不再退避，一个个惊奇地朝羽打量。
　　羽单手拎着个起码百五十斤的人族大汉、跟拎小猫一样轻松，还很淡定地低头看爬起来的女子：“是要把这个人送去骑士府？”
　　“对对对、请你帮帮忙！”女子惊喜地。
　　羽点头：“好。”顿了顿，又道，“帮我牵着孩子。”
　　女子忙不迭应声，欢喜地拉住那个脏兮兮的小姑娘，还没忘记把匕首捡走……
　　一众路人目送“见义勇为”的雪狼人走远，那个之前拔嘴而出的小贩很大声地道：“还好有这个兽人经过，不然那个女的就惨了。真是的，怎么骑士领还有这种恶棍混进来？”
　　围观了一场大戏的路人们正是倾述欲强烈的时候，纷纷出声附和：“对啊，真讨厌啊！”
　　“还拔了刀子出来，这是哪儿来的亡命徒？”
　　“应该把这些家伙都抓去修路的，和这样的人走在一条街上太不安全了。”
　　“那个兽人是个好人啊。”
　　“是呢！”
　　凑到近前看热闹的师徒俩：“……”
　　师徒俩默默离开人群回到广场上，少年人用力抹了把脸，看周围无人，压低声音、抽着嘴角道：“老师，我没看错的话，那个‘亡命徒’的体型……好像和我们暗中观察过无数次的罗宾斯骑士一模一样？”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是的。”
　　“还有那个‘女人’，手指关节那么粗，走路时刻意扭来扭去的，明显是个男人假扮的啊！”少年人完全控制不住吐槽的欲望。
　　中年男人依然面无表情：“是的。”
　　“为什么这么白痴的套路都能管用啊！老师，这和你教我的东西不一样啊？！”少年人忍不住提高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