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47)
总是写字走路也不方便,两人索性坐在一块平稳的大石头上聊。
洵追想问,俞聂生也愿意说。
“据我所知,山庄被烧毁,昭王的药材一共购回多少?”
俞聂生沉思:“很多。”
“足够南方?”
“是。”俞聂生点头,“您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问庄主。”
山庄内整体氛围,比起太医院,让洵追更能相信瘟疫药方最先会从这个地方产生。民间大夫比太医院要强的一点便是诊治病人多,疑难杂症都能见个遍,太医院经验虽丰富,医术高超,但用药保守,并无民间大夫大胆。
比如某位跌打损伤大夫。
洵追有点不太想和薄阎交流,有晏昭和传达就足够。
回到客房,晏昭和早就在房中等着,晏昭和笑着问洵追山庄内好不好玩。
洵追摇头:“没逛。”
“看起来陛下很喜欢俞少爷,山庄内枯燥,和俞少爷作伴也是个好选择。”
洵追开门见山,问出他一直很好奇的问题:“俞聂生和薄庄主什么关系?”
晏昭和用陛下明知故问的笑容道:“情人。”
“俞聂生是个好人。”
晏昭和点头,“但薄阎不一定是坏人。”
“俞聂生在山庄内住了四五年,药阁的老人叫他小爷。”
小爷是什么意思?比正室低,比小妾高,但没名分。说好听是小爷,说不好听就是个没名分随时能够抛弃的玩物。
俞聂生那一身正派的公子气质,根本不可能出身卑贱。寻死的话题都与人交流地这么自然,一定不是第一次寻死。
洵追心中冷笑,果然这个薄阎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提笔写道:“你离那个薄庄主远一点!”
第四十章
这话说罢,洵追自己都觉得好笑,见晏昭和还没有所表示时又写道:“药仓被炸,你与薄庄主商议的如何?”
“陛下心知肚明,何必再问臣呢?”晏昭和手肘放在桌面,掌心撑着下巴道。
“我不知道。”洵追写。
“没法运输。”晏昭和回。
洵追皱眉,晏昭和紧接着道:“那批赈灾款收购的药材在南方收购,直接用此处免去运输时间和镖局,直接入青藤山庄后库。陛下可有想过,这批药材要如何送至京城?”
先不说运输时间,现在能有多少镖局敢护送?
怕是打着皇家的招牌也很难全须全尾抵达京城。
运回途中道路崎岖,走官道也无法避免山贼作乱,更别提难民大多也都从官道流窜。难民都怕死,若是的运输队伍里全都是救命用的药材,一旦有人鼓动,百分之百会产生暴乱。
对百姓兵戎相向和对山贼提剑是两码事,他们已经无家可归,朝廷是他们唯一的指望,如果连朝廷也对他们动手,那便是雪上加霜。再被有心人传播开来,朝廷名誉也会受损。
“陛下,没有什么比名誉更重要,如果百姓不信朝廷,我们失去拥护者,就会有新的民心所向出现。”
洵追沉默,但如果药材不能运送,京城以及京城附近的城很快就会陷入一种尴尬境地。如果运回去,尚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太医院的库存一定不止于此。”晏昭和见洵追脸色越来越难看,安慰道:“胡院首德高望重,做事有分寸,陛下说药仓被炸后胡院首很快拨一批药材救助,就说明药材还有富足。”
“他有库存单。”洵追写。
晏昭和摇头,“他给你看库存单,他让你去药库了吗?”
洵追一愣,却见晏昭和露出笑容:“眼见为实,陛下连药库都没有见到,怎么能说京城药材供给不足呢?”
昭王殿下最擅长颠倒黑白,洵追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最初问晏昭和的是什么问题,似乎只是想要转移话题,让晏昭和不要回答他而已。
“不是。”他还是辩驳道。
“不是什么?不是胡院首,还是不是没有见到药库?”晏昭和勾唇,“陛下出宫急匆匆带着一个小大夫南下,不会就是为了这种本不该忧心的琐事奔波。”
事关国家,晏昭和却是是琐事。
洵追哑口无言,只能任由晏昭和那带有并不能称作贬义的嘲笑目光上下扫视。
清风拂过,少年微张着嘴久久未动,脸颊却越来越红。从后耳根开始,逐渐蔓延至脸颊,再从脸颊抵达额头。整张脸翻来覆去红了好几遍,化作额前细细密密的汗从下巴滴下来。
这才是真正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与洵追生活这么多年,晏昭和也是头回看洵追能如此惨地令他发笑,甚至是从心底生出几分怜惜,但他却不想缓和现在的气氛。
他还想继续等待洵追接下来的反应。
洵追心脏跳得飞快,肉眼可见胸膛起伏越来越快。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羞愧,心上仿佛被什么抓挠着令他想要将胸腔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在作祟。
时间好像在此刻静止,如果把方才晏昭和与自己商讨赈灾药材的时候比作沙漏中的沙在缓慢流动,那么现在就是一粒小木塞将流沙的小口完全堵住,严丝合缝,一粒沙都别想跑去底下那个小沙丘去和其它沙粒玩耍。
洵追实在是忍受不住这种不算煎熬的煎熬,眼前一黑,耳边却又响起男人那温和似魔鬼的劝说:“比起以前,陛下还是有长进,至少知道翻看胡院首的库存单。”
洵追又是一阵血气翻滚,他将手边的纸全部都抓在手中朝晏昭和砸去,晏昭和也不躲,笑得越发明显。
快快去死!洵追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愤怒。
不论是自己死还是晏昭和死,快死一个也能让对方舒服些!
“陛下现在可觉得舒服些?”晏昭和突然问。
没有,洵追心说。
“崇王想造反是真,但臣还没死,臣知道陛下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崇王发现陛下不在宫内,将皇亲国戚全部囚禁以此来威胁,但陛下要知道,只要陛下一日在位,李崇就永远坐不上皇座。”
“先帝传位的圣旨朝臣们都见过,临终前的传位也都是有三品以上重臣以及宗族内的长辈作为见证。”
“李崇得京城,也只是得到皇宫,陛下想要回京城只需一声令下,臣自然会带着兵马攻破城门。”
洵追的手被晏昭和握住,他的昭王用平静的目光看着他,并对他说。
“晏家永远为陛下效忠。”
“没有一个晏家儿郎打不赢的仗。”
话音刚落,洵追便将手从晏昭和手中抽出,他反握住晏昭和的手。
“不需要。”
少年的声音不比男人的声音坚硬,但斩钉截铁不容轻视。
晏昭和惊喜道:“你的声音恢复了。”
洵追用另一只手摸摸嗓子,自己也颇为惊讶,但还是决定先含蓄地点头。
要说见过药库,洵追倒是想起一个人,现在也只能找得到他。
宋南屏承认自己之前听茶馆里说书先生将昭王的时候自己也跟着暗暗骂过几句,与一群愤愤不平的老少爷们。但这和站在民间流传——朝廷的大奸臣,金银财宝的奴隶,晏昭和本人面前是不同的。他双腿打颤,磕磕巴巴一句请安的话都反复讲了七八遍。
洵追皱眉,扯扯晏昭和的袖口,宋南屏也犯病了?
晏昭和拍拍洵追的手,开口道:“陛下在此,宋大夫还是先向陛下行礼才合规矩。”
宋南屏对洵追倒是不发杵,但这个礼他更加行不下去。从医馆第一次见面,再到同吃同住一起搭伴来青藤山庄,他心里早就将洵追当做一个需要照顾的弟弟,在不知道洵追身份之前一直以哥哥的身份照顾,哪怕知道的时候洵追也并未要求他换称呼,两人还是以之前的模式相处。
宋南屏一动不动,洵追也看得莫名心烦,便让晏昭和直接问他,省的宋南屏继续保持这幅蠢模样。
“宋大夫请坐。”晏昭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