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钿(62)
“可我不在乎,如果他当时放我进去,我会立刻收心,回家去背之乎者也。”
“你写了什么?”洵追写道。
俞聂生歪着头回忆,那么长的篇幅,几乎要用尽他所学的所有华丽辞藻。拼拼凑凑,其实也就只有结尾是重点。
薄阎,以后我们也一起放花灯好不好。
洵追正欲说什么,却见俞聂生很认真地看着自己,洵追眨眨眼,俞聂生开口问:“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看晏昭和的眼神不像是皇帝看臣子的眼神。”
话音刚落,俞聂生又自言自语,“你是陛下,当然没人说。”
可现在你告诉我了,洵追又问,什么眼神。
“你看他的眼神,和他看你的眼神一模一样。”
明明是两个性格那么不同的人,怎么眼神会一模一样,看对方都那么认真,带着不再能容纳其他人的热烈。
就好像是他站在镜前,忽然想到薄阎,透过镜子看到眼中的光彩。
他毫不掩饰地问洵追。
“你喜欢他。”
洵追万万没想到俞聂生要说的居然是这个,他用奇怪的眼神看俞聂生,不假思索道:“那多恶心。”
俞聂生摇头,洵追看着他苍白的面颊猛地意识到自己说错了,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说你。”
“我知道。”俞聂生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但洵追,你有想过以后吗?如果没有晏昭和,你会怎么生活?”
“我是皇帝。”
第五十二章
因为我是皇帝,我的一生都不由我自己,包括我的健康,包括我的所有拥有着的,稍有不慎便会失去一切。
在钢丝上走路的人,不配谈以后。
俞聂生正欲说什么,忽然看到门外一闪而过的人影,他欲言又止,这边洵追问道:“怎么扯在我身上。”
后来呢?
“后来我家没了。”
俞聂生的声音比之前还要平静,仿佛在阐述一个并不在他身上出现的事实。
薄阎与万家小姐定于一月后成亲,不断有大批的彩礼从青藤山庄送出去,沿路各家各户见到那些彩礼都要对着没见过的人好好渲染一番。夸赞青藤山庄庄主财大气粗,彩礼那样多一定是对这位万家的小姐颇为中意。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日后一定是一对佳偶。
话传到俞家,但没传进小公子的后院。小公子自从七夕出门回家后,便找父亲要了好几本艰涩难懂的书籍,对于其中的理解,写了厚厚一摞请父亲批阅。父亲没时间的时候,由俞家二哥来代替。俞家二哥觉得弟弟这几日颇为奇怪,平日里不声不响,不叛逆但也不喜欢读书,这一年倒是喜欢跑去外头玩,怎么现在又成了之前的模样?
俞家二哥翻翻自家弟弟订成册的阅后感,对这文采感叹,“若是你继续认真,学识恐要高过我。”
俞聂生摇头,“二哥说的是什么话,我永远比不上二哥。”
“那你说说哪里比不上?”俞家二哥来了兴致。
俞聂生说:哥哥你比我洒脱。
俞家二哥“呔”了声,“你这算什么,夸我?”
俞聂生点头,认真地重复方才说过的话。俞家二哥连忙捂住俞聂生的嘴,威胁他以后可不许说这些话。
做一个洒脱的人不好吗?
俞家二哥说:“洒脱从你嘴里说出来倒像是贬义词。”
俞聂生无辜,他并无此意,只是夸夸人,怎么还不许?
今日的注解看完,俞聂生注意到二哥穿着利落,便知他又是要跑去他那个宝贝酒窖寻酒喝。俞聂生提醒哥哥,酒虽好可也不要贪杯。
“没喝多。”俞家二哥说。
“不知道哪朝有位诗人,每逢喝酒诗兴大发,喝酒喝太多生下的孩子都是傻子。”
“你薄阎哥哥要成亲,送什么酒给他?”俞家二哥问。
俞聂生一下子哑口无言,看着远处停在树枝的鸟儿,一时间恍然,算算日子,成亲也就在这几日了。
俞家二哥要俞聂生送一坛桃花酿过去,俞聂生不肯,二哥便以零花钱要挟他。其实俞聂生知道的,这只是自己为自己找的借口,他想去看看,可没有理由,有了理由却又胆怯不已。
故事讲到这,俞聂生看着洵追忍俊不禁的样子,锤了下他的腿。洵追写:“你继续。”
“我很傻。”俞聂生说。
洵追点头,这谁能不认同呢?
薄阎成亲那日,万小姐十里红妆。
那坛桃花酿最终没送到薄阎手上,当晚成亲酒席,俞聂生在山庄内自己找了个角落闷闷喝完一整坛酒。再次醒来,是在山庄的客房。当晚许多客人都喝醉了,薄庄主着人将他们统一安排至一处。
虽都是醉酒,可俞聂生觉得自己是不同的,他所在的这处小院里只住着他一个人。小院里有他喜欢的花,书架上还有他喜欢的话本,更重要的是,整座山庄,唯有这里没有红绸缎,什么都没有布置,就好像昨日平静如往日。
什么都没发生,他自己跑回去,继续在家中潜心学习。
薄阎带着他新夫人来家中做客,新夫人果真漂亮,光是站在那都让人觉得岁月静好。这才是一个山庄女主人该有的样子,娴静大方。她给还是孩子的俞聂生包了个红包,说是两家哥哥交好,她也算是俞小公子的半个嫂嫂。
他又站的远远的,就好像是初次见到薄阎那样。
他们在堂内饮酒对诗,他站在就快要看不到堂前的长廊拐角处,倚着柱子看着堂里的人,想着自己的事情。
对于他来说,这样已经足够。
但对薄阎来说远远不够。
深秋最冷的那个夜晚,有人在俞家放火,火光四起,俞家上下奋力救火。浇在火上的第一种液体,也是最后一种液体,竟是浓稠的血红。
俞聂生匆忙披着单衣出门,还没出去便被母亲堵了回去,母亲将他带到小厨房,打开放米面的柜子,将他藏进柜内。
长姐匆匆走进来拉着母亲,对俞聂生道:“小弟,一会长姐来接你。”
长姐没来,俞聂生听到女子撕裂般的尖叫,他害怕地捂住耳朵。虽然母亲挡着他,可方才出门的刹那,他看到了那些持刀杀人者的脸。他认得,有一个是青藤山庄看门的小厮。
“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凶手。”俞聂生对洵追说。
洵追眼神复杂,担心地握住俞聂生的手。
“后来我才知道,俞家的二哥哪有什么好的入了薄庄主的眼,他和二哥交好,无非是想借机接近我家。”
“为什么?”洵追问。
“我父亲和前朝一些大臣颇有渊源,先帝驾崩后,那些大臣本与我家失去联系,不知怎么的父亲又开始和他们有来往。”
俞聂生说了几个名字,一溜说下来,洵追竟然都记得。晏昭和有一年暗中处死了不少人,其中便有朝内先帝旧臣。
薄阎杀了所有人,唯留下俞聂生,俞聂生被吓得整整半年日夜噩梦,薄阎将他安排在山庄内的医堂内跟着师傅们学习。他有空就会带着俞聂生出去,手把手教俞聂生如何治病救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后山的事情吗?”俞聂生说。
“我很喜欢他,我家灭门我也很喜欢他。”
“可他不该不让我死,不该羞辱我。”
喜欢一个人和恨一个人并不冲突,俞聂生恨薄阎,恨自己,却又无时不刻看着薄阎觉得就这样也好,他苟且偷生,薄阎也乐得养他。
洵追想过俞聂生和薄阎的故事,却万万没想到这么曲折,他一时间有点不太想听,看着俞聂生又于心不忍。
比起俞聂生,他还有什么资格抱怨生下来就没有自由,被迫坐上皇位?
对于俞聂生来说,整个山庄都是凶手,还要他每日活在这些人之间,比死了更难受。
那薄夫人又是怎么死的?
“她一早知道我和薄阎,成亲之前就之前,薄阎带我回山庄,她见过一次我和他......”俞聂生没说下去,嘲讽道:“见了一次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