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屑(68)
作者:薛直
时间:2020-07-28 09:15:42
标签:江湖武林
舒君其实没什么可讲的,他感触最深的都只剩下干涸的血痕,回忆过去安然的生活并不能给他任何安慰。
“那家里都有什么人?”倒是薛开潮似乎不只是随便问问,好像很有兴趣。
舒君一愣,很快答道:“有几个妹妹,祖父母也还健在……不过是之前了。”
他确实是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其实健在的人都不在了,而他曾经拥有过的也没有了。舒君认真看着薛开潮的表情,分析辨别,试图搞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是不是有印象。
然而无果。
薛开潮不是会为人间惨事轻易动容的人,他甚至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凡人的位置上,所以假如他担忧,那一定是担忧舒君了:“有头绪了?”
舒君用力一咬嘴唇,让自己发木的大脑迅速跟上眼前的对话,好在他还有想到过去精神恍惚这个借口,所以接话慢一点也没有什么:“是,不过还需仔细查证,都过去好几年了,说不定……连凶手都忘了还做过这么一件事。”
能做出焚烧一个村子灭口这种事的人,要不然是像孟文君一样逐渐疯狂根本不在乎,要不然就是一定有重要的目的不得不这样做。无论如何,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几百条性命填进去了也就只是说句话而已,不会看得多重的。
薛开潮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却不这样想,认真托着舒君上下挪动,似乎想看看两人还能有多少可能的身高差,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生寒:“这也不一定。假若没有重大的图谋,不会有人随意做出这种容易招致多方注意的事,你不知道,但一定有一个圈子,对这些事心照不宣。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舒君微微颤抖,仔细看着他:“难道也瞒不过主君的耳目?”
薛开潮似乎有些遗憾:“当年我的耳目还没有密布到这种地步,何况……只要做得周密,不是被时刻盯着,这种事其实也很容易掩藏。”
顿了顿,又问:“你真的要自己查?”
言下之意就是从前不知道,今天却可以查。再容易掩藏,也一定在当时就为某些人所知,正好,薛开潮和这“某些人”其实同根同源,查起来比舒君更容易。
舒君默默摇头,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怀疑薛开潮,但还是拒绝了他:“用不上的,我来查又和借助主君的力量有何异同?”
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连我都是主君的。”
薛开潮默然片刻,没有多说什么。舒君被他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放下来的时候脚下一软,径直扑进了薛开潮怀里。他本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又觉得这个发展也不错,索性不起来了,反而仰着头叫:“主君……”
那眼神清亮而始终带着哀伤,人却是绵软的,薛开潮用力把他抱起来,二人倚在高而阔的法殿石窗边缘,舒君忽然被抱上窗沿。他敏锐察觉这动作的更深意味,却在薛开潮探入自己衣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分明是冬日,他却好像想要留住的是最后一个夏天。
算了,幻梦也是好的,何况这样的真实?
外头白雪茫茫,漫天飞舞,有些从舒君背后扑上薛开潮的眉睫,把他沾染得更加高不可攀。舒君伸手想要拂去雪花,却发现自己的手才伸过去雪就已经融化了,只剩下湿润水痕留在眉眼之间。
薛开潮凑过来,他顺从地闭上眼,紧紧抓着对方颈后的衣料,一声不吭。
有时欢喜也似哀恸,一样需要忍耐。
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薛开潮带着舒君回到了长安城。
这一回不同于以往入京拜阙,实际上是等待问罪,所以薛家也不能住,他们下榻在入京官员居住的大寺之中,寺名旃檀。
陈设布置也算精良,不过舒君确实清楚地感觉到了态度上的不同。住在薛家的时候虽然也少不了特殊的眼光和陌生的隔阂,但那些人毕竟都是需要令主的,自然精心。但旃檀寺里里外外多了不少身形轻盈飘逸的“护卫”不说,上下的态度也十分有趣。
看来当真是下定了决心。或许问责也只是一个借口,只要薛开潮回到长安,他们就如愿了。
舒君关上门,走到薛开潮身边,看着他在白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我们大概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你看着办吧,能处理几个就处理几个。”
薛开潮竖起这张白纸,火苗从上往下慢悠悠吞噬掉上面的字迹,最后只剩下一片轻飘飘的纸灰落进炭盆。
舒君握紧了手里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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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薛:想瓮中捉鳖?我看你们是引狼入室。
小舒尽职尽责扮演狼,以免让小薛变成鳖。
第61章 无情雪夜
那张纸上写的几个人,既有朝堂重臣,也有隐藏起来的各方势力。舒君看到有个人姓李,他猜到某种可能,本来不想主动开口,却觉得薛开潮似乎就是等着自己发问,想了想,还是顺了他的意:“这个姓李的,和李夫人有什么关系?”
薛开潮给他的答案扑朔迷离:“或许有关系,或许没有,但无论有没有,他仍然是你的目标之一。”
舒君其实是知道薛开潮也在防备李菩提,并未完全相信她的。他只是不懂:“李夫人也会害主君吗?”
薛开潮展开双臂示意他过去,舒君顺从地走到他面前,被抱上去坐在薛开潮腿上。室内温暖如春,薛开潮的语调也轻而软:“为了她自己是不会的,我们毕竟也有些感情。但为了别的,那就很难说了。”
舒君默然不语。
其实外面许多人看仙门中人,都以为他们仙风道骨,了却尘缘,是早就看开了的。但身在其中的人却个个都勾心斗角,岂止不像神仙,根本就是魔鬼。堕落的且不去说,就算正气凛然的,也一样面目狰狞。
他不接话,薛开潮也没有停下,把玩着舒君的一绺头发,慢悠悠揭开众人心照不宣却从不说出口的真相:“毕竟令主可以死,令牌却未必只属于一家。朝廷想要,难道另一个令主就不想要?”
舒君心里一颤,隐约有些明白了:“所以他们召主君回来,根本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他其实也想过为什么京城一定要薛开潮进来,难道他们真的敢对薛开潮兴师问罪吗?即使问罪了, 又能把令主怎么办?
原来他们并不是需要一个答案,也不是真的关心地狱门出现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而这人间惨剧只是一个借口,好让他们对薛开潮赶尽杀绝罢了。
“说不定,”舒君颤抖着,轻声说:“他们还会庆幸,如果没有孟文君丧心病狂做出的这件事,既不能成功削弱主君的力量,也不能给他们借口对主君发难。既然李夫人也不完全可信,那么李家,说不定就会站到那一边去,主君……”
他攥紧了薛开潮的衣服,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一阵一阵惊慌失措,好似发现薛开潮已经跌进旁人密织的罗网之中,虽然他知道对方绝不会毫无准备,仍旧害怕。
如有万一……万一呢?
他怎能接受这种可能?
然而不用开口薛开潮也猜得出舒君在怕什么,正因如此才叫他过来的。他静静搂着舒君,目光落在面前的虚空,人却很熟练的贴近了舒君,柔声安抚他:“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人心向来如此罢了,而我是一定不会死的,你不必害怕这个。”
舒君仍然在发抖,并没有被他如此简单就说服:“你、你说的不算!万一……万一呢?你要死掉了,我又该怎么办?我不要……不要你以身犯险!我们现在就走,离开这里不好吗?让他们自杀自灭,让他们自己作孽好了!令主又不是只有你一个!李家人倒是想得美,可难道没人觊觎他们家的令牌吗?我们走吧,离开这里,不要死掉,好不好?”
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反而可能有急智,至少舒君的推断没有一句是错的。李家之所以打着薛家这块令牌的主意,一个原因就是他们也是被觊觎和防备的对象。虽然在围猎薛开潮这件事上能够取得一致,但实际彼此的防备都很深。如果不成,李家只会更加无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