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麟屑(81)
作者:薛直
时间:2020-07-28 09:15:42
标签:江湖武林
舒君若不是占了自己人的便宜,一定不能够如此轻易的进来。
幸好存放着记档的屋子里暂时没人,舒君取了一支催眠香点上,放在上值守夜的外屋,自己倒挂在房梁上等待午夜。
※※※※※※※※※※※※※※※※※※※※
是说,发现了吗,某种东西的味道。
第72章 螣蛇无双
夜深人静,舒君从房梁上下来,开始翻拣能够看到的书信和记档。薛开潮那里承袭了一部分世家大族行事的规矩,也有这么一个记档的地方,书信往来,甚至所有大事都有记录,掌笔的就是幽泉。
正因如此,虽然舒君没有插手过,但他还是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的。
这里是薛鸢在薛家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舒君猜测自己总能找到一些秘密,顺着往下查,或许就能找到薛鸢想要掩藏的秘密。
小蛇在舒君身上缓缓游动,偶尔绕着他的脖颈钻进领口,好像在汲取温暖。舒君伸手摸摸它的头,继续往下看。
虽然知道小蛇实际上是自己的一部分,但舒君总是忍不住把它当做宠物或者晚辈去看,而它身上的鳞片和异常冰冷的体温都让舒君想起另一个人,薛开潮。
他心绪烦乱,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机会只有一次,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夜太深,太静,外面有守夜人被迷晕后平稳的呼吸,如果不去考虑舒君现在做的是什么事,几乎算得上叫岁月静好。他生出许多幻觉,又好像重回薛夜来构建的梦境,心烦意燥,将纸张捏出折痕,整个人都焦躁无比。
有一条非常简单的路,就是他回去找薛开潮。
可他不能。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去看看他,舒君都知道自己不能。他下定决心已经太难了,怎么还经得起一次又一次动摇?谁不想活着,而一定要赴死?
这时候薛开潮应该还没有睡吧,他一向很少睡觉,何况是在闭关排毒的现在。舒君仔细整理好自己看过的所有东西,按照原位摆放整齐,一丝不苟。旋即路过那个酣睡在榻上的人,从外屋的窗子出去了。
自这一天起,舒君白天或者跟着幽雨或者自己带人抓捕藏匿各处的人,夜里或者出去仍旧执行暗杀任务,扫清障碍,弹压恐吓某些蠢蠢欲动的人,或者继续潜伏进薛鸢的书房,无头苍蝇一般继续搜寻线索。
这种日子不好过,舒君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变了,也很快知道自己在外面原来是有威名的,甚至和幽雨都差不多。
外人雾里看花,不清楚薛开潮身边究竟是什么情况,舒君也没有料到螣蛇二字居然已经能够单拿出来唬人了。他带着小蛇出现在谁家门前,谁家就好像招来了瘟神。
他们都怕他一不高兴就把他们都杀了,也怕他是个食人的魔头。
许多朝中高官先前喜欢将收揽来的仙门弟子都放在自己的本宅,别院,便于沟通也不招人眼目。而现在薛开潮一天比一天逼得更紧,他们只好拼命撇清关系。可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撇清?眼下也没有人敢接手,所以无非是从本宅换到别院,从别院换到不为人知的外宅。
这个时候这些参与过围剿薛开潮的仙门弟子真的要活命,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投效薛李两家。薛开潮再霸道残酷,总不能去搜查累世姻亲同为令主的李家,白令令主的法殿可还在长安呢。
同样,即使投薛开潮是异想天开,投薛鸢就不是了。
就舒君最近在薛鸢的书房翻到的东西来看,薛鸢自己甚至都出面招揽过几个。
这一次的冲击是被打散了,甚至清剿都还没有结束,但是想着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的却不在少数。这些人能够千里进京直面薛开潮,本事应该还是有的,无论谁收拢了都是有用的。
真正无法如臂使指的其实是这些凡人高官,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异?
他们现在要撇清已经是不能,一方面无法对薛开潮交代,怕被薛开潮清算,另一方面又无法安抚自己招来的仙门弟子,性命是危在旦夕。其实不是没有人试图靠到薛开潮这边,却无论如何都递不进去话,舒君见到的人眼珠子都是红的。
困兽犹斗,何况是这些人。最近这几天薛家也不太平,屡次有人潜入试图刺杀。就算杀不了薛开潮,弄死一两个要紧的人物也不算白来。
这些日子他们能试的办法都试了,根本没有料到当年长安城留下的阵法仍然恐怖如斯,一旦启动天下仙门弟子都受限制。与此事无关的人都等着年后开启阵法一切恢复如常,性命交关的人也一样坚信年后薛开潮就能把一切理清,都怕得要命。
被逼到死路上之后自然少不了铤而走险的人,可人即使到了薛家后山也是有来无回,京城的气氛就更紧张了。
暗中寄望于有人能够刺杀薛开潮成功的人渐渐失望,绝望,乃至于癫狂,舒君这时候出门,几乎都是一抓一个准。甚至有时候连他夜里要清理干净的人都已经杀了。
薛开潮做事至少还有所限制,真正的高官,譬如党争几方的领袖总不好以谋杀令主的罪名下狱杀头,只好刺杀,人人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好了。眼见着要死的被列为叛逆的那些人却根本顾不上,不管你有多高的权势地位,曾经怎么呼风唤雨,甚至身为凡人连自己丝毫不懂的仙门也可以鄙夷唾弃,如今却怎么都贿赂不到自己的苟延残喘了。
权势地位都成空。
舒君毕竟年轻,又是第一次率领皓霜刀,其实先前幽雨还有些担心他,万一心软,或者万一不够果决,就极有可能出事。
把人送到她这里来的是薛开潮,她不能直白说出自己的担忧,但毕竟露出了不情愿的神色。薛开潮一向很少对人解释什么,当时却对她多说了一句:“你不必担心他不够狠,他也经历过不少了。”
幽雨仔细一想,也只能承认确实如此。舒君的年纪不大,经历却足够复杂,由鬼戏伎人到这一步,即使是运气最好的那时候,终究也是全靠自己。何况当日宫内之事他也亲身参与,她不该怀疑太多的。
果然,薛开潮看人没有出错,舒君并未在这种事上让她担心。
只是,舒君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变化。从前他闲来无事只是在周边逛逛,如今却经常找不到他的人影,他不爱见人,话也不多了。幽雨有时候想起从前的自己。
她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都不知道了,却很清楚自己走过了多长的路。所以……舒君要是不愿意见人,那就算了,她是问也不会问的。
舒君确如她所想,有时候会去找薛开潮。经过那一次对龙神的切身体会,舒君也明白过来如今的薛开潮似乎是最寂寞的薛开潮,偏偏并没有多少人可以陪他,于是也带一点东西去见他。
冬笋汤,幽泉刚折枝插瓶的梅花,有一天舒君还捏了一个小雪人带进去。一来二去,感觉自己不像是来陪伴主人,反倒是当年在村学看望得病的同窗,有种不为人知的快乐。
薛开潮大约是习惯了这种寂静,每次舒君来的时候都发现他在做自己的事情。打坐入定,看书,泡温泉,委地的衣裾悄然无声在帘幕下拖过,也像飘落的雪。
舒君偶尔站在外面甚至都觉得进去是在打破某个结界。
但其实薛开潮每次看到他都会眼里一亮,似乎有人来看自己也是一种惊喜。舒君自己流离多年,并不知道薛开潮怎么被金尊玉贵养成这样,但却知道自己来怜悯怜爱对方根本就是昏了头,却终究无法抵挡那闪亮的龙鳞和冷峻之人偶尔流露出的脆弱,还是觉得自己一日比一日更软化,最后甚至开始对薛开潮口无遮拦,由描述外面发生的事而变成了倾诉心声。
他坐在温泉池边给薛开潮梳头发,同时不停说话,说着说着就偏移话题,叹气:“其实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怕我。螣蛇并不是普通的蛇吧,即使小蛇长了这对翅膀,在我看来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会飞罢了,传说中的螣蛇可不止于此。”
薛开潮面对着他,枕着自己的手臂,神情比任何时候舒君所见的主君都更柔和,甚至昏昏欲睡。然而他并未合上双眼,反而偏头看了一阵舒君的表情,轻盈游动,伸手来捏他的下巴,仔细端详他暗含愁苦的神色:“得到盛名,你似乎并不高兴?怎么,浮名你看不上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