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败絮(193)
一个时辰之前,常目见颜陌携众将士在捆稻草,方才问出越行锋的真正计策和那难以置信的开战之期。如今等到他回来,当然要问个清楚。
眼看两个外人送回沈翎,随后才见越行锋,常目猜测他已无意隐瞒。
越行锋坦然地站到常目眼前:“常长老,想问什么,尽管问。”
现时,常目只剩下一个问题:“今日除夕,明朝元日。你真的打算在这种日子开战?”
面对这个问题,越行锋的脸上有无奈,却无愧疚:“连你都想不到这个日子,何况是他们。”顿了片刻,又道,“只有这个日子,不用死那么多人。”
常目轻哼一声:“两军交战,还想不损一兵一卒?”
“我没想过这等便宜事。”越行锋不想多作解释,只是笑道,“你不是想早点打下江山么?为免你夜长梦多,现在如你所愿。”
“你有心便好。时至今日,我再说亦是枉然。”常目头一次主动闭了嘴。
“准备祭礼吧,时间不多。”这是南越的习俗,在开战之前,祈求朱雀神的庇佑。
曾万分期待这一日,然真正到了,心底却是平静如斯,常目不知为何如此,说道:“须火与穆元已准备妥当。”
越行锋点头,走出两步,又倒退回去:“还有一句,别去烦沈翎。他,不会碍事。”
*
元日初晨,天降大雪,冰屑漫天。
空气中依旧弥漫昨夜的烟火之息,衡州百姓尚沉浸在狂欢过后的睡梦中。
城楼上的兵将难掩疲惫,未完的战事与思乡心切,让他们彻夜难眠。
几个兵卒合力将一口大锅扛上城楼,对敬忠职守的兄弟们一挥手:“来来来,今年的天气特别冷,跟北边没两样。既然喝酒误事,那我们就吃点热乎的东西,免得冻坏了。”
守城兵将两眼目视城外风雪,布满血丝的眼睛连眨也不眨,睫毛上的冰渣积了厚厚一层,似乎随时要将眼皮压垮。
方才还说着,转身已经开始生火炒料灌高汤,那几个轮休的兵卒又端上几盘牛羊肉和一些蔬菜豆皮,对那些冻得一言不发的人道:“喂,这可是衡州百姓送来的东西,看我们守城辛苦,大过年的也回不了北边,特地给了当犒劳,你们好歹也吃点。”
守城的那些人何尝不想围炉吃点热食,奈何沈翌回城之后,连气也不喘一口就将林喻先前的布防全部更替,若是生出半点差池,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想想吃火锅和掉脑袋,当然还是后者重要一些。
其中一人握紧手中长枪,眼角微微一斜,瞧见那片好的牛羊肉,忙把眼神收回来,咽了咽口水道:“少将军有令,大战在即,严防不得懈怠。你们要吃,最好去下边吃。”
那群轮休的充耳不闻,继续烧汤,顺便趁着空档择青菜:“我说你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今天雪大成这样,别说是看山那头,就算是两丈以外的东西,你都未必看得清楚。既然什么都看不见,你还看个什么劲?还不如来吃点东西。”
手中的长枪有点松,同伴说的对,今日的确风雪太大而不能视物,但……高汤的香气越过肩头,绕在鼻尖,惹人心神荡漾:“对不住,职责所在。”
那边说着职责所在,这群暂时没有职责的已然开吃:“兄弟,我们看不清东西,南越那伙人一定也看不清。连敌我都分不清楚,还打什么仗?话说这大过年的,难道他们不过年么?那他们的主子也太狠了。”
“不对!有情况!”守城将士手指城外,确是有一团影子,勉强看出是人的轮廓。
“什么!还真不过年!”前一刻还在吃喝的兵卒,后一刻已利落地抄起弓箭,一个箭步踏到兄弟身边,“在哪儿呢!”
“那里!不少人呢。”风雪一瞬稀疏,让他看清有一团影子正徐徐靠近,看那阵势装束,分明是南越大军!令他大惊道:“真是南越人!”
“我去!让他们吃老子一箭!”无论敌友,先射一箭试探总归不会错。
这兵将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弓弩手,虽说眼下又只能看出人的轮廓,依然能松弦弹箭,让箭的翎羽从对方的耳畔擦过。若是敌军定会集结防备。
然而,两箭过去,对方一丝反应也无,再过片刻,竟然连轮廓也不见了。
弓弩手愣了愣:“难不成是城外压垮的大树?我们自己吓自己,看花眼了?”
守城那人道:“我盯着,你去吃你的。”
“别了,你这一惊一乍的,我们哥儿几个该怎么吃得下去?”一句义正言辞的过后,那人一转身,郑重道,“那我真的去吃了?”
“没人拦你。”守城那位不禁搓了搓眼,按常理来说,方才那些的确是人,但若是人,怎么可能走着走着就不见了?
守城那人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去通知少将军?”
围锅那头有人歪过脑袋:“眼花的事有啥好说的?就不能让少将军好好歇歇么?”
那边火锅的味道实在是香,真搞不懂衡州百姓怎会送这个过来,往日不都是些鸡蛋鞋子什么的吗?这次居然送口锅,想出这主意的人,肯定不一般。
风雪唿啸来去,雪地里再无动静,眼前城外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冰屑飞旋之中,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守城诸人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当他们握紧长枪,却发现是一只雀鸟被风雪打入城楼,此刻正在垛上扑腾。
众人松了口气,一时松懈便打了个哈欠,吸入一口凉气,同时也嗅到一股异味。
守城那人精神一震,忙问边上的同伴:“喂,好像有火油味,你来闻闻。”
边上同伴深吸一口气,颓然道:“我只能闻到火锅羊肉味,什么火油啊。”
吃着火锅的那几人直接打趣:“哈哈哈哈,是不是你的鼻子冻坏了啊?还火油。”
眼前倏忽一闪,貌似又是一道长影子,守城那人上前一探:“不对劲!我好像看到什么影子……不对,你们过来,真的有火油味!”
一次错是有的,但连错两次,似乎不太可能。
同样守城的几人聚到一块儿,那鼻尖隐约嗅到的气味,令他们眉头深锁。火锅那头的几人见情况不对,便抹了嘴过去。
哪知他们刚一起身,一个球状的东西砸进那口大锅,热油四溅。
“谁扔的水囊!烫死爷了!”那人的手背被烫得通红,扯了边上一人,“看看是谁的。”
“那、那不是水囊……化、化了!”声音显然有些结巴。
众人眼见那貌似水囊的东西溶在热汤里,锅子静了一阵,又开始沸腾。
沸腾出的气味,居然真是火油味!
瞳孔微缩,甚至没来得及喊出声,一簇火光穿过漫天飞雪,破空而至!
不止一簇。一、二、三、四……火光接二连三袭来,渐渐密集如雨,接踵而至的便是浓浓的火油气味,及城墙上涌起的滚滚浓烟!
飞雪被热气灼得蒸发,白茫被热浪驱散,从城楼到衡山地界,视物无碍!
刚才并没有眼花,那貌似南越兵将的轮廓,确实存在,他们从厚厚的雪地中一跃而起,抽出起身下藏着的弓箭,燃起火苗,射入方才泼上城楼的火油。
*
不知不觉中,兵临城下。
这下子,彻底闻不着火锅的香气,鼻腔里塞满刺鼻的浓烟。
紧急备战,不知是否还来得及。弓箭手在城楼上一字排开,不住被浓烟迷了眼睛。
“快去通知少将军!”
终于有人想到这一点,飞快往城下奔去,直往府衙。
一波羽箭射出,城楼上的守军发现一件怪事:他们想攻城,为何既无撞木,也无云梯,只是泼火油,射箭燃火,再无下一步动作……
无论如何,必须将他们逼退,哪怕只用羽箭远攻,也必须将南越诸人逼退!
然众人皆感到茫然,几乎每个人都想不通,他们,为何不攻城?
难道南越还有别的计策?若是有,可现时竟然一点预兆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