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135)
姜恒喂给其中一只小熊几块奶酪, 那小家伙高兴得很, 几下便嚼了吞下去, 另一只则眼巴巴地在旁看着,转向耿曙,扒拉他的膝盖要抱。
耿曙说:“两兄弟。”
“嗯。”姜恒喂过后,小家伙便一先一后地跑了,到得他俩与风戎人的宿营地中间,一只追上另一只,张开前肢,开始翻滚,摔跤玩耍。
风戎人也看得甚有意思,替两只幼熊喝彩。
“咱们不能沿途带着,”耿曙说,“要么我看交给他们罢。”
姜恒只得点头,这熊没法随身带,过得一个月就长大了,到时自己够不够两兄弟填肚子还着实不好说,也不可能带回落雁王宫里去。
耿曙走过去,朝孟和问了句话,孟和便点了点头,替他们收养,自然是可以的,待养大后再放回山林,也就是了。
两只熊滚了一会儿,便回到姜恒身前,在火堆前趴下。
风戎人开始喝酒,朝他们递了递,耿曙本想拒绝,而后想了想,接过马奶酒,喝了少许。
“这酒烈。”耿曙喂给姜恒一口,不让他多喝。
那边突然唱起了歌,只听孟和清澈的嗓音唱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姜恒笑了起来,风戎人居然连汉人的歌也学会了。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姜恒答道。
孟和又是只学了这一句,翻来覆去地唱了几次,风戎人喝醉了,便围出一个空地来,开始在林外摔跤。
天色尚早,姜恒与耿曙看他们自娱自乐,又有拍掌喝彩的,姜恒只觉十分有趣。耿曙坐在马扎上,一手环过姜恒的腰,伸手隔着外袍,在他腰来来回抚摸,就像顺那小熊的毛。
两只海东青则留在各自的阵营,远远互相眺望。
“他们家的鹰是公的母的?”姜恒忽然兴起念头,说不定能给风羽找个媳妇儿。
“两只都是公的,”耿曙猜到姜恒所想,“别想了,碰上容易打起来,保持距离。”
不片刻,风戎侍卫退后少许,孟和喝了不少酒,走出营地,脱了上半身武袍,露出白皙肩背与胸膛,将上袖扎在腰间,朝耿曙喊了句话。
姜恒不用翻译也猜到了,他们想找耿曙摔跤?!
耿曙只要陪在姜恒身边就无心交际,看见就烦,只想尽快打发他们,想了想,说:“你猜我厉害还是他厉害?”
姜恒:“呃……论武功,你天下第二……现在是第一了。不过风戎人从小就摔跤,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也没什么。”
耿曙本来想拒绝,听到姜恒这么说,索性也三下五除二,脱了上身衣服,扎在腰间,几步走出去。
孟和拉开摔跤的手势,耿曙回礼,四周轰然喝彩!
姜恒手心确实捏了一把汗,他在游历村落时,看见风戎成年男子摔跤,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还有人教他摔跤。哪怕姜恒自诩也学过武艺,对付个把成年人完全没有问题,奈何摔跤却与武学大相径庭,稍有不慎就要摔个嘴啃泥,竟不是他们一回合之敌。
“玩玩就好了,”姜恒说,“别太认真。”
“知道了。”耿曙漫不经心道。
紧接着,在大声叫嚣中,孟和犹如一只猎豹,朝耿曙冲了上来。
两人裸露的肩背冲撞,犹如羚羊挂角,发出一声轻响,耿曙只以左肩抵挡,右脚错步,一招就将孟和放翻在地。
四周刹那鸦雀无声,连姜恒都忘了喝彩。
耿曙玩摔跤已经玩了四年,摔遍大雍骑兵团无敌手,怎将孟和放在眼里?本来不想欺负他,不过姜恒说了那话,只让他哭笑不得。
姜恒:“哥,你……”
耿曙伸手拉起孟和,两人再行礼,孟和第二次冲了上来,耿曙再错步,躬身从孟和臂下穿出,反手从身后搂住他的腰,把他搬起来一个大回旋,摔在地上。
这第二下,孟和输得心服口服,所有风戎人发出震天响的喝彩,显然没人认为孟和丢了面子。
姜恒登时大喊起来,耿曙等的就是这声惊讶叫喊,当即点点头,不玩了。
孟和哭笑不得,知道自己绝不是耿曙的对手,却见耿曙转身时,童心忽起,从背后飞身而上,要夹住耿曙的腰,来个回荡摔。耿曙却一听风声,敏捷至极地转身,揽住他的大腿,来了招背摔。
旁观者尽数爆发出疯狂大笑,孟和输了三招,全是被耿曙一招放倒。
耿曙转身时,孟和马上举起双手,示意投降,耿曙便不再追击。
姜恒哈哈大笑,耿曙则没事人一般,回来坐着。片刻后孟和手下过来领熊,耿曙便一手提着一只熊的后颈,拎着过去,吩咐几句。
“早点歇息罢。”耿曙朝姜恒说。
“怎么摔的?”姜恒说,“教教我,我也想学。”
“你这下盘跟踩高跷似的,”耿曙起身道,“歪来歪去,学不了摔跤,学醉拳还可以。”
耿曙手臂下挟着帐篷,准备扎营,姜恒自然知道耿曙是在嘲讽他,便从身后扑了上来,耿曙一转身,抱住他,连自己带姜恒,一起扑在地上,那动作十分轻缓,满是枫叶的地面软绵绵的。
姜恒不依不饶,起来又闹耿曙,耿曙再把他放倒,最后姜恒飞身跃起,骑在耿曙背上,带着两人侧摔,耿曙却一步稳住身形,锁住他手腕,像那两只小熊般,摔到枫叶上,把他按着,两人对视。
耿曙低头,在姜恒的唇上亲了下,这一下停留的时间比先前的每一次更久,吻了足足好一会儿才放开。
姜恒的心脏忽然间怦怦跳了起来,脸颊发红。
“别闹。”耿曙起身,穿好武袍,整理了下腰带,扎好了营帐,说,“进
来躺着罢,秋天夜长,天黑就冷了。”
姜恒进了营帐,耿曙便把他搂着,在他耳畔小声说话,姜恒有一句没一句地应着,俱是些并无多大意义的话,譬如那两只活下来的小熊,耿曙说:“希望它们别死了,能好好活下去。”姜恒的回答则是:“嗯,对啊,会活下去的。”
因为看见母熊尸体,与遗下的小熊时,姜恒知道,耿曙一定与他想的是同一件事——那年姜夫人离开,只能相依为命的他俩自己。
耿曙手臂又紧了紧,姜恒打了个呵欠,渐渐地睡着了。
翌日醒来时,风戎人又走得干干净净,这次应当不会再来了,耿曙已经显露了他的身份。他们也猜到了姜恒不会是寻常大夫,不必再一路尾随保护。
耿曙与姜恒在一起时总是很有耐心,从来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做早饭给他吃,收拾完行装,赶车上路,仿佛很享受与他待在一起、无人来打扰的时光。
到得灏城外时,耿曙摸摸风羽,放出了他的海东青,让它去周围觅食,说:“还看病么?”
“不看了,”姜恒眼望灏城,以及城外一望无际的汗塞平原,说道,“我不想让卫家的人知道咱们来了,得易个容。”
“随你。”耿曙答道。
姜恒整理还与界圭作伴时,于大安城沿途购买的物资,找了灏城外无人的银杏林,在林中支上镜子,给耿曙易容,说:“脸侧过来点。”
耿曙端详镜子里,已变了副容貌,隐隐约约,有点像项州,项州五官温润,耿曙那眼神却十分犀利,藏也藏不住。姜恒给他易得稍老了点,约二十七八的模样,再换上衣服,活脱脱是名在塞外四处游走、寻找有利可图商机的走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