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314)
“恒儿!”汁泷追了出去。
深夜,洛阳城万家灯火,冬至已过,万物复生,桃花抽枝,冰雪消融。
天蒙蒙亮,耿曙策马,与姜恒共乘一骑,离洛阳,驰骋在中原大地。
“从今往后,”姜恒说,“我是你的了。”
耿曙侧头,说:“早知能用那块破玉来换你,早该换了。当年我就不该从你手把它收下来。”
姜恒忍不住大笑,耿曙却忽然现出警惕神『色』,说:“等等,怎么有阴魂不散的笛声?”
姜恒:“……”
洛阳城墙高处,界圭坐在城墙,一腿蹬墙,另一腿垂下,吹笛,笛声悠扬婉转,隐隐有送别之意,那是《诗》中的“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归,宜其室家。
耿曙驻马,与姜恒望向高处。吹完那曲桃夭后,界圭站起,已是一身远打扮,斜背个小囊,朝他们挥了挥手。
“天涯海角,”界圭,“有缘再。”
继而不等姜恒回答,界圭转身跃下城楼,就此离去。
沿途桃花渐渐绽放,犹如那年耿曙与姜恒,沿浔东一路来到洛阳的景象。
犹如那年昭夫人在马车中,带笑意,回到她的故乡。
“咱们去哪儿?”姜恒问。
“不知。”耿曙说,“去桃花的地罢?嵩县?要么,回家?”
.
第199章 隐世居待会儿将我尸体处理干净点……
晋惠天子三十六年, 汁泷继任天子,四国来朝,改制推恩, 统钱币。
洛阳推倒四国界碑,止息刀兵之争,诸侯重获分封,改天下年号为雍太戊元年。四国官员齐聚洛阳,于太戊二年, 颁布天下新法。
太戊四年, 天子大婚,迎娶郑国公主赵慧。
太戊六年, 天子汁泷派曾宇、汁绫、上将军龙于,率十万大军, 南伐郢国。
姜恒听到街坊议论,又要仗了,也许这将是近百年的最后一仗。
但至少安阳人活得比从前更好, 梁王毕绍依旧住在宫内, 整个安阳历经六年, 已渐恢复过来,市肆繁华,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姜恒与耿曙不愿让人知道, 暂时住在安阳城背后的山下。每天姜恒都会到市集上来买点东西, 顺便小孩儿们读书认字, 念诗朗诵,换点钱去买米回家。
耿曙则偶尔去替人做木工,每天千篇律的也无聊,正想换个活儿做。
这天姜恒买完肉与鲜鱼, 回到家中,等耿曙回家做饭,正想着郢国之事时,忽然听见屋后一声响动。
姜恒放下东西,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姜恒想了想,拿来一把放在墙角的寻常铁剑,握在手中,转过屋后。
他看见了名身材瘦高的蒙面人。
“我等你很多年了,”姜恒说,“都快没耐心了。”
“被刺的没耐心,刺人的倒是很有耐心。真正的刺客,都会耐心等待时机。”蒙面人说,“你爹没有过你?”
“言传身教。”姜恒深呼吸,答道。
蒙面人缓缓揭开面巾,『露』出脸上刺青,正是许多年前,姜恒与耿曙藏身江州坊中,于隔间内窥见的,“血月”十三人中的第二人——“刺客”。
“你们门主还好么?”姜恒忽生出好奇心,“别着急,我只是问问,你知道我哥没这快回来,拖点时间,也不影响生死。”
“托你们的福,”刺客道,“已经死了。”
姜恒没有问怎么死的,已经不重要了。
“我要是你,”姜恒说,“我就不会留在中原,毕竟身武艺,总有更值得去做的。”
刺客答道:“我也想过,所以我回轮台,授我身所学,叫榆林剑派,如今虽不起眼,却会慢慢成长起来。我想,我的事结束以后,总该记得回来杀你,虽然委托之人已死,但终归是个活儿,雇主给报酬,我们就该做事,你说对不对?”
姜恒笑道:“你话还挺多的,汁琮把报酬给你了?我看,似乎没有?黑剑应当还在洛阳。”
“杀了你以后,”刺客说,“我会自己去取,不用『操』心。你作好准备了?”
姜恒没有再说话,慢慢提起剑,观察那刺客的举动。血月上次消失,已是六年前的事了,耿曙怀疑他们仍然未曾打消这个念头,迟早有天会来。
他们主动找过多次这刺客的下落,却始终无所获,就像梗在心头的根刺。
真正的刺客,会等待很久很久,直到所有人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
如耿渊,为了杀人,可以足足等上七年。不知为何,姜恒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用剑杀人者,就该落个剑下死的结局。
这是仇家遍布天下之人的宿命,永远也躲不过。
痛失所爱,也许也是耿曙注定的宿命。
“待会儿将我尸体处理干净点,”姜恒小声道,“我不想他太难过,就当我失踪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刺客扬眉道,“既然是刺客的儿子,就该看开生死,苦苦挣扎,何必呢?”
“说得对。”姜恒冷冷道,招甩手剑,刷然直取那刺客咽喉!
孰料刺客亦是一招甩手剑,用的却是姜恒曾经的佩剑:绕指柔!
姜恒尚未想清楚,为什绕指柔会到了这人手中,猝不及防已剑断,那刺客武功比他高得太多,当年乃是血月之下第二人,剑抹过姜恒咽喉!
姜恒转身避让,只差半寸便要被割断喉管,当即朝屋后树林中飞奔而去!
刺客施展轻功,几步追上,又是一剑刺向姜恒背脊,姜恒个打滚躲过。
枫林中落叶如血,剑刃已抖得笔直,来到跟前。
突然间,只听“啪”的声轻响。
耿曙袒『露』上身,武袍搭在腰间,拿着根木棍随手玩了几圈,来到家门外,看见了满地的鲜血。
他循着血迹,走了几步,只见地上坐着头黑熊,正在啃食只断脚,另一只黑熊在不远处,吃姜恒放在它面前的盆馒头。
姜恒站在一旁,手握绕指柔,抬头望向耿曙,长吁口气。
耿曙久久没有说话,最后说:“他来了?”
姜恒点了点头,耿曙又道:“怎么剩只脚?被吃光了?”
“没。”姜恒说,“我把他引到陷阱里去,夹住了他的脚,他大喊大叫,没想到把这俩家伙招来了,还不死心,拖着伤脚想刺我,结果被两头熊顿痛。”
“其后他也许觉得在没胜算了,为了逃生,自己斩断脚,滚下山崖,掉进水里,被冲走了。”
耿曙:“……”
姜恒说:“当初我说养着那俩熊兄弟的时候,你还不乐意。”
“我错了。”耿曙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七年前在塞外救下来的那两头熊,被孟和扔到了安阳的后山上,平日捕鱼为食,倒也自得其乐。姜恒搬过来后,无意中于安阳后山山涧内碰上老朋友,既是惊惧,又是紧张,骇得面无人『色』。然而熊有熊『性』,只要吃饱了,通常便不会伤人,只要隔个几天喂次,熊就不会饿得发狂,何况耿曙赤手空拳,还经常找熊比拼,权当太平日子里练武艺了。
于是这两头熊认得姜恒与耿曙,三不五时来朝他们讨吃的,耿曙本想杀了免得惹麻烦,却因姜恒念之差,留其『性』命。但这两头熊吃得在太多,耿曙为了姜恒那点不忍心,已经给了不少吃的,勉强养在枫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