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香是沉欢香,谢家从祖上传下来的方子,谢亭虽不用香,在店里帮忙这么长时间,难免沾染上些许味道。
“香在衣冠间,也在骨子里。燃在香炉里也好,佩在身上也好,是陪你一辈子的东西。”
玉炉空袅寂寥香,庭中红日奈何长。
一开始孟焱还会给他回一两封信,边关战事吃紧,他的信也越写越短,前头几封的语气还好,字里行间都有几分胜券在握,后来就只报平安,也没再提归期。北疆那边常送东西过来。有时是各色果干,当地的茶叶,木雕等手工,有时是孟焱带人缴获的金叶子金锁等小玩意,谢亭好好的收起来,有时候白天就看着那一堆东西发呆,谢夫人看在眼里,忧在心里。
起初蒙恩侯家的长子指名要让亭儿做伴读时,她就有几分预感,不过心里还是抱着人家名门显贵,看不上亭儿的想法。她只愿自己的儿子平平安安,过了十六岁,就给他安排一个家底清白殷实的人家,男方不需有什么万贯家财,只要知上进,会疼人就足了。可现在看着亭儿这幅样子,显然是喜欢极了,孟焱还不知对他儿子什么想法,自己这儿子却已经整颗心都扑在人家身上,再也装不下别的了。
北疆已经半个月没有来信,谢亭做事也有些心不在焉,他常偷空跑去驿站问有没有自己的信,却一无所获。
眼看着小儿子的脸一天天瘦下去,大梁北上的军队也没有捷报传来的消息,谢家无意皇权纷争,更无意揣度当今圣上的心思,太子御驾亲征,孟焱伴其左右,生死还未可知,谢夫人和谢老爷通了气,给谢亭安排了相看的对象,是城北李家的次子,李家听说谢家有意结亲,受宠若惊,说明日就携礼登门拜访。
李家家业颇大,这年轻人为人老实,一心读书,年纪轻轻就考取进士,说不准将来能当个翰林呢。
当然,这些都没向谢亭提起,他无精打采的被他娘赶出去见人,头都没梳。
外头坐着个白净清瘦的年轻人,瞧着年纪比他大一两岁,谢亭以为店里来客人了,张嘴就道。
“您来啦,铺,铺面在前头,要买点…什么香?”
年轻人赶忙站起来,带着笑意道:“谢公子误会了,我今日是来拜访你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谢亭,心下惊叹,没想到谢家小儿子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早晨他娘催他去谢家时还有些不情愿,觉得娶一个结巴太委屈自己,现下他是十二万分的乐意了。
谢亭听他这么说,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坐下与他饮茶,这个人说话文绉绉的,字里行间似乎透露着对他的满意。
“谢公子,我已取得翰林院孔目之职,六月就可得官上任了。”李公子越看谢亭越满意,虽然他不怎么回应自己,可这正说明他贤良顺从不是?
“啊,那,那就,提前恭喜您了……”谢亭心不在焉道。
“你,你直接唤我竹山就好,我字竹山。”
“不,不不不必了!”
谢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爹娘不会是想把自己嫁到李家吧!
一想到这,他腾的一下站起来,扭头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身后的李公子看他要走,大声道:“你别走,我娶你做正室,孔目一月三百两银钱,都归你管!”
谢亭攥紧拳头,既气这个李公子自以为是,又气爹娘今天给安排的这一出乱相,他埋着头往前头,咚的一下就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肩膀上。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蛮横中带着一股醋味。
“原先还嫌弃你家爷的品级低,现在小小一个孔目也值得你相一相了,嗯?”
第19章 完结
建冶二十七年,梁军在伏击三月后大败胡人,收复失地。承先帝遗诏,太子成玄继位。新君体恤万民,继位时大赦天下,遴选新官,将国子监的一批同窗提拔起来,并下旨兴办地方学校,广收天下学子,地方上成绩品行皆佳的贫困学子也有进京求学的机会。新皇体恤万民,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由于当时和太子共同进宫读书的世家子弟都已封官,不再去国子监念书,伴读们也没有上学的必要了,谢亭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国子监浑水摸鱼生活,转而回去跟着半吊子先生念书了。却说那天孟焱整兵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骑马去了谢家,结果一眼就看见小结巴在正厅和一个男的对坐着不知说些什么,看着有说有笑的,当时他就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头发都要气得立起来,忍住把那个小白脸提溜起来扔出去的冲动在外面听了会儿,居然还是个进士,比他有学问。
他再往后听,听到这人说能说孔目时实在忍不住了,大步走进去想把小结巴拎出来好好问问,正好他冲出来,这才问了个清楚。
谢老爷竟然在他出征时给谢亭找了相看的人家,还是这样一个自大无知的废物,不过自己三月未归,加之时局不定,他也理解谢家对他的顾虑。
于是孟焱把谢亭领回自己的屋去,折返到正厅看那小白脸还在那坐着,就想过去警告他一番。
李公子被谢亭拂了面子,心中正憋屈着,虽说谢亭不像乐意结亲的样子,他还是不愿放下谢家这块肥肉,见刚才那个拉着谢亭离开的男人过来,色厉内荏道。
“你是什么人,方才为什么将谢公子带走!”
孟焱不说话,沉着一张脸走近他,刚从战场上回来的男人还带着煞气,李公子吓得从椅子上站起来,不甘示弱的瞪着他。
“我是什么人?”孟焱嗤了一声,看着他故作镇定义正言辞,只觉得好笑,也不屑和这种人动手。
“我是他没过门的男人!”
“以后别来纠缠谢亭,败坏我夫人的名誉,若是我回去后听到一丝李家要和谢家联姻的传言……”
孟焱沉吟片刻,淡淡道:“那你恐怕连孔目也没得做了。”
李公子回去后得知今日上门的是孟将军,京中早有孟焱属意谢家小儿子的传言,今日冲他又说了这样的话,果然他一句话也不敢再提和谢家结亲的事。
谢家并不知孟焱来过,见李家再无回音,谢老爷还追问李家是哪里不满意,李家既不敢说满意也不敢说不满意,弄得谢老爷一头雾水,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谢亭也恼了他爹,整日闭门不出。弄得谢老爷和谢夫人长吁短叹,怕这事传出去名声不好,再叫儿子嫁不出去。
过了几日,谢家外头吵嚷起来,谢老爷听家丁来报,慌张出门一看,竟是孟家上门提亲来了,成箱成车的金银珠宝,各色珍奇停在谢家门外,孟焱骑着一匹赤色的战马意气风发,见谢老爷来了,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张口就是一声岳父大人。
原先谢亭在国子监退学时,他爹还很是可惜了一阵,他本来想让亭儿跟着个厉害人物当上两年伴读,说不定还能让人家安排个轻快的虚衔。现在可倒好,亭儿确实是跟了个厉害人物,连亭儿的下半辈子都给安排好了。
谢老爷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张口要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心里既满意这个女婿又有几分别扭,这说上门就上门,先斩后奏,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正在这时,谢亭扒着窗户看到外头的热闹景象,见是他的焱焱来了,一蹦三尺高的欢呼着冲过去,孟焱顺势揽着他起了身,一双小儿情真意切的对视良久,目光痴缠,其中情意殷殷,谢老爷又怎么看不见。
“行了行了,还不快把我姑爷迎进去!”街上凑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大梁最年轻英武的少年将军娶了他的伴读,算是给京中这段说不完的书画上了句号。大喜日子谁都想讨个彩头,老头笑盈盈的朝众人摆手,率先进门。旁边的家丁得了眼色,笑眯眯的四处撒起铜板,燃起鞭炮,身后一双鸳鸯的手紧紧缠在一起,再也不松开。
街上看热闹的不知那家吹起了唢呐,悠扬的调子喜气洋洋,你说这不巧了,曲子就叫沉欢香。
应怜小儿女,双双沉欢香。兜兜转转,这对有情人就如说书先生口中所说一般,神仙眷侣,终成眷属。话又说回来,戏文的存在,不就是为了让尘世间的鸳鸯,保有坚如磐石的爱情信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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