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殷无执实在是太辛苦了,丧批也想稍微为他分担一些。
他被宽掉沉重的龙袍,抱往御书房的时候,问殷无执:“今日你们谈了什么。”
他从来不认真听朝,而是每天要求殷无执做课代表为他总结,若是换做旁人,日日这样可能早就厌烦了,但殷无执却是耐心十足。
“商议赵国来使之时,找谁去接应比较合适。”
“找谁去了?”
殷无执把他放在书桌后面,命人端上水果糕点等物放在一旁,然后在他身边坐下,道:“我去。”
姜悟把侧脸放在了桌子上。
旁人趴桌总喜欢把手臂压在脑袋下,他是连抬个手都懒得,贴着桌子的脸被压得变形,偏头讲话的时候,声音也有些瓮声瓮气:“殷无执,你还在恨他们么。”
殷无执把他的脸托起来,在下面垫了软垫,道:“此话怎讲。”
姜悟说:“赵澄自幼失去母亲,必然对母亲充满憧憬,但那始终都只是来自他的想象,母子二人其实没有什么感情。可如今你把他与枯银强留夏国,他受尽羞辱与欺凌,日子不会好过,只要想到这一切都是那个所谓母亲带来的,长此以往,定会产生嫌隙。”
殷无执平静地翻着折子,并给他喂了一口西瓜。
他吞下去,嘴巴随意在软垫边缘蹭了蹭,继续用那不紧不慢地声音说:“你应该留了人在接应府观察,有消息么。”
殷无执言简意赅:“他们发生过几次争执,听说姚姬最近日日以泪洗面。”
“她有没有来找过朕。”
殷无执顿了顿,姜悟眨眼,道:“应该会来的么,她很擅长这个,她与赵澄其实也没有太多感情,应该会觉得朕只是一时冲动。”
“是。”殷无执眸中溢出讥讽:“我没有让她见你。”
“哦。”姜悟说:“啊——”
殷无执再喂他一块瓜,姜悟口中汁水横流,轻轻吸溜了一下,忽闻他问:“会觉得我很坏么。”
“不。”姜悟没有疑惑他为何会有此问,殷无执问了,他便这么答了:“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殷无执望向他:“你飘荡多年无欲无求,我以为你会觉得我过于极端,或者,劝我放下仇恨。”
“你若不极端,岂会有朕的如今。”姜悟扯住他的衣角,道:“虽然活着没什么意思,可西瓜很甜,我喜欢这个夏天。”
殷无执慢慢也把脸放在了桌子上,与他对视,道:“是因为有我么。”
“嗯。”
“真的,不会觉得我坏,不会觉得,都过了那么久了,我还是不肯放下……”
那些年里,所有人都在劝他放下,他一生中听到最多的两个字就是放下。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情绪,没有人比你更懂你自己的感受,你恨一定是因为你需要恨,你若不需要的时候,自己就会放下了。”
“若你开口,我可以放下。”
“为何要放下。”姜悟说:“你有能力可以靠自己去平复情绪,为何要因为我而放下,便是你今日因为我放下了,他日你若再见到他们,难道不会后悔,当日为何没有狠心到底。”
姜悟无法完全共情自己的前世,但他觉得,前世决定让殷无执去杀姚姬的时候,他应该跟自己此刻一样平静。
否则他不会彻底消失。
因为已经不重要了。
被欺凌被压榨被毁掉都不重要了,不会在他心中再起半分波折。
他希望这世上每个人都可以自由行事,殷无执既然有能力可以做到消除仇恨,他便不会把仇恨一直留在他心中,让他永生膈应。
殷无执希望他能肆无忌惮活过一世,他也希望殷无执可以肆无忌惮去做自己。
坏姜悟没有办法珍惜,便由好姜悟来为他疼爱殷无执。
“爱妃。”
殷无执还在晃神:“嗯?”
“朕困了。”
宠爱殷无执的方法,让他抱着姜悟睡觉。
接应府内,赵澄头痛欲裂。
“为何我们的来使,我连见面都不行。”
枯银坐在他对面,道:“没有原因,殷无执就是故意在惹你发怒。”
赵澄的确怒意难抑,尽管他知道夏国就是为了帮他们的皇帝出气,所以才故意处处为难他们,他甚至清楚殷无执是在利用他针对那个虐待过皇帝的女人。
但他没办法平静自己。
归根结底,他其实从小都没有见过姚姬,跟对方根本没有太多感情。而对她的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之中逐渐破碎成渣。
夏日的接应府内,繁花似锦,赵澄克制地坐在凉亭中,眼神阴郁如鬼。
一阵悉嗦的脚步声传来,姚姬衣着素锦,脸色有些苍白,看向他的时候,表情还有些畏怯:“澄儿,我做了冰镇莲子羹,你要不要尝尝。”
事到如今,赵澄已经很难再给她好脸色,他能忍着不对这个女人发脾气,已经是极大的宽容。
姚姬顿了顿,上前亲手把莲子羹放在他面前,同时递给枯银一碗,轻声道:“我听说,阿英派来使过来,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在试探,思忖到此事是个好消息,嘴角还微微扬了扬,希望能从赵澄脸上也看到欢喜。
但是没有,赵澄下颌紧绷,眼角眉梢皆是森寒冷厉。
姚姬放下嘴角,道:“若不然,我再去找找悟儿……如今赵国已经来人,便是为了两国和平……”
赵澄挥袖打落了碗。
姚姬顿时噤声。
赵澄站了起来,一路走到亭边,须臾嗤笑:“和平。已经没有和平了,来使过来,他一点面子都不给,连见面都不让我们见,接应府大门直接派了重兵把守,明显要限制我等出行,你还觉得他们像是要和平的样子?!”
“悟儿不是这样的人,这一定是殷无执……”
“有差别吗?!”赵澄回头,“不管他是不是这样的人,都已经与你不共戴天,我真的不明白,你身为一个母亲,陪伴了他二十多年,你都做了什么,你的儿子为何会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杀你!”
“澄儿……”
“你不要叫我。”赵澄嫌恶地道:“我真庆幸你早就不在赵国,否则我真不敢保证,你是否会因为我不够优秀而那样折磨我,你是否因为我父亲只是个王爷而逼他篡位。”
“我,我对悟儿,我是真的为了他好……”
“你为了他好把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你为了他好把他逼到弑母的地步,你为了他好他为何在我手下处处求死?!”赵澄已经快被这个压抑至极的环境逼疯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身为一个太子,居然会被敌国瓮中捉鳖,其实若只是因为自己也就算了,大夏绝对犯不着这样处处作难,可他偏偏有一个伤害了夏国天子的母亲。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救自己的母亲才来的夏国,所有人都知道他思母成疾,甚至在恶意曲解他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如果母亲是有苦衷的话,他会不惜一切带她回国。
他如今愤怒,除了憎恶姚姬,还在憎恶自己,他怨恨自己为何如此愚蠢,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深入险境。
“当年究竟是赵靖强迫,还是你主动勾引。”
姚姬整个人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血,她艰难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来大夏是身不由己,我若是依旧留在赵国,我会变成现在这样吗?!不管怎么样我都给了你生命,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
赵澄脸色难看了几息,才道:“对不起。”
他飞速消失在了姚姬面前。
在这样下去,他可能会说出更过分的话。
姚姬失魂落魄地走向了门口,她意识到自己在接应府可能待不下去了,除非姜悟改变主意。她依旧对姜悟抱有希望,那个温柔的孩子,打小就会为他着想的孩子,他若是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定不会不管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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