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地板即使清理过也有种黏糊糊的感觉,每走一步都会感觉鞋底被粘一下。
格蕾丝不想弄脏自己的新鞋,在厨房的门口处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
第36章 一些小变化
任何事物一旦发生变化,便会一个接一个了。
先是一条绸缎的裙子,然后是盘子里出现了一整只鸡腿,再之后是周五吃到了鱼,也是完整的一条。
鱼是阿伦德尔伯爵和奥多尔先生在枫叶林庄园旁边的湖里钓到的——就是那个被树环绕的小湖。
湖水刚开始暖和起来,今年春天的鱼刚孵化出来没多久,普遍个头很小。阿伦德尔伯爵和奥多尔先生在湖边坐了一下午,一共只钓上三条还算大的鱼和半桶拇指大小的鱼苗:鱼苗落入厨房仆人的口中,三条去年冬天的幸存者则分别给了伯爵、夫人和前来做客的奥多尔先生。
但是夫人说她讨厌吃鱼。
本该服侍夫人用餐的布朗夫人从那天起就病了,搬出了山庄,伯爵就让自己带来的男仆将夫人面前的盘子端上楼,给威尔士先生。不过等这男仆离开后,威尔士先生便借口自己的伤口疼,没什么胃口,把鱼让给了一直陪着他的格蕾丝。
前一天吃到一整只鸡腿时,格蕾丝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会儿看到这鱼时,他却没出息地哭了。
在此之前,他在周五只能吃面包和烤土豆。厨房里有个不那么虔诚的女仆,会在周四存下些肉汤,汤里的碎肉已经被捞干净了,周五就可以用来蘸面包。后来厨房里所有的仆人都这样做。
但是苏菲不允许格蕾丝在周五碰肉汤,她自己也不碰,她还坚持每个周五都守大斋,在格蕾丝成年以后还要求他也这样做。苏菲做这些都是为了格蕾丝好,因为他生来比别人带了更多的罪,在完全无知的时候就开始撒谎,比别人更需要神的宽恕。
当然,格蕾丝每次都会因为饿而偷吃,苏菲似乎是知道的,但没说过他什么。苏菲一直都能守住这份刻苦,尽管她饭量那么大、那么容易饿。
还有一些变化似乎与格蕾丝无关,都是些小改动,但效果显眼:走廊的地毯换成土耳其的,宴会厅的墙壁贴上法国丝绸,所有烛台都换了新的,壁炉上方的几幅旧画像被挪了位置,腾地方给伯爵和他的祖先。
格蕾丝对那几幅旧画很熟悉,他经常站在那面墙前面,仰着头,一看就是半天。
其实那些画画得并不好,连格蕾丝都能看出里面人物神态的僵硬。他们都是暴发户,请不来真正的好画师。不过这些肖像画也不需要多余的美感,它们的意义在于记录荣耀,不完全是斯顿家族的荣耀,而是这座山庄的荣耀:斯顿夫人的父辈、祖辈,都在画里——这些抓住重商政策机遇的先辈们从破产贵族手里将这座山庄买下来,用自己省钱的画像取代原来那些铺张的。格蕾丝当然不认识他们,他只是太无聊了,靠这些画来打发时间。做仆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要干很多活,而是有趣的事太少,尤其在威廉.斯顿不给他写信以后。
在那些旧画里,其中一幅肖像画里的人他本来也是不认识的,但威廉.斯顿告诉他:“那就是我们的父亲。”
老斯顿也被画得很不好,“和所有的男人肖像一个毛病,故意把人画得很老、很严肃……其实父亲是个很和气的人。”威廉.斯顿这样说道,“而且头发的颜色也不对。”
因为这个缘故,格蕾丝看那幅画时很难将它和老斯顿联系起来,但看得多了,偶尔也能从那幅画里看到些亲切感——虽然头发的颜色不对,五官画得也不好,但是鼻梁和脸型还是与威廉.斯顿有些许相似之处。
倒是有一幅人像画得还不错,伯爵夫人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还是婴儿模样的艾伦.斯顿,而那时候的威廉.斯顿也只是个小孩子,但已经有了大人的神态,端正挺拔地站在母亲和弟弟身旁。
格蕾丝在小威廉身上花了最多的时间,其次是婴儿模样的艾伦.斯顿,后来连带着年轻的斯顿夫人都沾了些光,让格蕾丝把她衣服上每一颗纽扣的花纹都记住了。
斯顿夫人年轻时就很瘦,神态亦有种无聊的刻薄,但她那会儿还不是干香肠。虽然格蕾丝曾在小贩杰瑞面前嘲笑过斯顿夫人的长相,但他看斯顿夫人年轻时候的画像时,内心是承认她的漂亮的。
这才是最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一个人竟然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那么快地变丑吗?
他也看到那些女仆,年轻的女仆们总是漂亮的,像沾着露水的花朵一样新鲜,但用不了几年就会枯萎,甚至凋落。 格蕾丝当然是爱苏菲的,但他必须承认,连没有结过婚、生过小孩的苏菲都没能逃过这条隐蔽的规则。
而男人们就不同 ,那些男仆们的变化就没那么大。当然这可能和男仆们年轻时就没那么干净利索有关,让他们的变老就没那么明显,可即使他们也变丑了,却依然可以很神气。
后来伯爵来了,让格蕾丝更坚定了这种想法——一个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可能漂亮了,但是男人就可以。
格蕾丝对此曾感到恐惧和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是会像一个女人那样迅速地变丑,还是会像一个男人那样永远神气骄傲。
幸好最近他不再苦恼这些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想起自己“在完全无知的时候撒的谎”了。 他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女孩儿,而威尔士先生更是像要求一个淑女那样地教导他。
“格蕾丝小姐,请不要嘬鸡骨头。”
“格蕾丝小姐,鱼骨上剔不下来的鱼肉请留在那里,不要用手。”
“格蕾丝小姐,请不要把裙摆拎那么高。”
“格蕾丝小姐,请尽量走直线。”
从平房里出来后的前两天,格蕾丝很担忧威尔逊先生的伤势,每天祈祷他能赶紧好起来。那时候他可没料到威尔士先生能恢复得这么快,更没料到恢复精力的威尔士先生比苏菲还唠叨。
他早就后悔总是冲苏菲顶嘴了,所以威尔士先生说的话他都尽量听进去,尤其威尔士先生说:“大人希望格蕾丝小姐变得更好。”
他耐着性子坐了一个小时了,由伯爵带来的一名仪态优雅的女仆摆弄他的头发。最开始的十分钟他还保持着兴致,觉得这位女士编的辫子就像她本人一样优雅美丽,但后来她开始把辫子往格蕾丝的头顶盘,像盖房子那样一层摞一层,还往他的头发里塞羽毛,格蕾丝就迷惑不解了。
等这女士觉得满意了,竟然又将这头发房子拆开,对格蕾丝温和地说道:“我们再试试另一种发型。”
格蕾丝吓坏了,幸好这时有人拉了门铃,格蕾丝立刻像死刑犯在断头台前听到了特赦令,夸张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去看看是不是信差!”
“格蕾丝小姐,请不要把裙摆拎那么高!不要跑那么快!”
格蕾丝忙放慢步子,迈着小碎步按照直线走到门外,再直直地往右拐去。等他确定威尔士先生看不到自己了,赶紧又提起裙摆,像一阵风似的刮跑了。
————
注:耶稣在周五受难,所以天主教在周五禁吃肉(包括肉汤),但是鱼可以,只不过格蕾丝他们这里鱼很贵。大斋是只一天只吃一顿饱饭,其他两餐吃半饱,而且不能吃零食,一般是一年只有两天大斋。
第37章 战利品
格蕾丝拐进仆人过道后,迎面遇到两个年纪稍长的女仆。
他从这两名女仆身边经过时,被走在前面的那个用力推了一下,他还不太习惯穿有跟的鞋,被推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这不算稀罕,这两人是夫人卧室里的,虽说她们干的只是洗马桶之类的活,却依然高其他女仆一等。不过格蕾丝已经好些年没碰上过这种事了。
他愤怒地瞪着那两人,站在后面的那个有些畏惧,不敢直视他,而刚刚推他的那个则扬着下巴,不屑地看着他。
但格蕾丝看出其实两个人都怕他。
前面那个女仆冲格蕾丝冷哼了一声,示意同伴跟上。两人再次从格蕾丝身边经过时,格蕾丝忽然冲她们倾过身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类似野兽发怒的喉音,这是他从伯爵的两条猎狗那里学来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