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比昨天还要拥挤,因为多了侯爵和他的一双儿女,重新排了座次:离国王最近的男宾位被侯爵占领了,伯爵就不得不往旁边挪了两个座位。格蕾丝和艾伦.斯顿被安排在他对面,座位相邻,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两人偶尔说句悄悄话。
侯爵这会儿已经把格蕾丝给忘了,一心向陛下推销自己的一对儿女。这是他所有子女里最漂亮机灵的两个,然而对路易国王而言,这对漂亮的兄妹除了能证明侯爵也能生出漂亮孩子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他无聊地听着小纳科伦讲他自以为有趣的事情,实际比艾伦.斯顿讲的猎熊的故事可差远了;而纳科伦小姐的鼻子太长了,一只鼻子破坏掉整张脸蛋的美感。
陛下盯着纳科伦小姐一张一合的嘴唇,心想还不如把这双嘴唇送给德内尔夫人,他一直对德内尔夫人的嘴唇不太满意。
“格蕾丝!您和德内尔夫人换一下位置,离我近一点儿!”陛下忽然扬声命令道。
所有交谈戛然而止。格蕾丝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发挥自己作为一名女仆的本事,把自己所有的餐盘和酒杯都端在手里。
有人低笑了一声,是那种没憋住的闷笑,应该来自纳科伦小姐,德内尔夫人她们则都优雅地用手掩住发笑的嘴。
艾伦.斯顿将手扶在自己的盘沿上,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
格蕾丝讪讪地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德内尔夫人那边走了两步,又不敢走太近,怕自己再踩进什么礼仪陷阱。
子爵夫人大方地让开座位,等仆人端着托盘过来,为她换上新餐具后才入座。
这次格蕾丝学聪明了,他等子爵夫人坐下后,自己才坐下,然后听到德内尔夫人轻笑道:“格蕾丝小姐似乎不太适应我们的餐桌习俗,她今天竟然还说‘早饭’。”
子爵夫人喊格蕾丝“小姐”时,明显用了嘲讽语气,于此同时,“早饭”在她嘴里也成为一个惹人发笑的词。德内尔夫人笑着将这个词重复两遍,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她竟然吃早饭!”
法拉内利先生率先捧场地笑起来,随国王一起来玩儿几名夫人先生紧跟着低头偷笑,连端庄的王后都假借端酒杯,借以遮掩自己忍俊不禁的面容。
格蕾丝不明白为什么吃早饭会被嘲笑,尽管他很清楚,“不吃早饭会没力气干活”这个简单道理,对这些经常睡到中午且无所事事的人而言,确实很难理解。但很显然,“早饭”本身并不是一件多好笑的事,因为今早他对他们说这个词时,并没见他们笑成这样。
他们只是在表演,演给爱看戏的陛下瞧。
不过被一群人当面嘲笑的感觉真不好。他下意识看向艾伦.斯顿,正好艾伦.斯顿也在看他,视线从他脸上轻轻扫过,最终停到德内尔夫人那里。艾伦.斯顿脸上展开一个英俊的微笑,用恰到好处的戏谑语气说道:“夫人可以认为‘早饭’是我们当地特有的习惯。我们这里太冷了,只靠‘小食’可无法获取足够的能量来抵挡严寒。”
格蕾丝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管上午那顿饭叫“小食”。
德内尔夫人嗔怪地看着艾伦.斯顿,问他:“您也吃‘早饭’吗?”
艾伦.斯顿微笑着点头,“我不仅吃‘早饭’,也吃‘小食’,还有午餐、下午茶、晚餐和夜宵,样样都不能缺。”他冲德内尔夫人顽皮地眨了下眼睛,竟然不显的轻浮,“您别惊讶,您要是去了我们军校才要被吓一跳,我的一些同学半夜还要起来一趟,去厨房拿面包吃,不然后半夜就要伴着他们肚子咕隆隆的声音睡觉了。”
德内尔夫人发现自己竟然盯着这个年轻男人入了神。她被自己吓了一跳,虽然她一直很欣赏这个年轻上尉的相貌,但她毕竟阅人无数,又是情场老手;而眼前这个,不过是个不足二十岁的下等军官而已。
子爵夫人忙端起酒杯抿了一口,低声道:“上尉真爱开玩笑,我怎么会去军校呢。”
纳科伦小姐也在一直盯着艾伦.斯顿看,傻乎乎地问道:“您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吃那么多吗?”
艾伦.斯顿的微笑转进她眼里,“这个问题可以问纳科伦子爵。”
纳科伦小姐脸红了,低下头不敢再看那双含笑的蓝眼睛。
他们都在看艾伦.斯顿,格蕾丝却看向陛下:他的情妇在同别人调情,他竟然都不生气。
路易国王察觉到格蕾丝的视线,学艾伦.斯顿刚刚那样,也冲他眨了两下眼睛,对众人说:“以后要叫格蕾丝‘纳科伦小姐’。”
这提醒了纳科伦侯爵,“对,格蕾丝应该换一个名字了,你现在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我的女儿,你应该叫‘玛格丽特’!”
路易国王的脸色忽的冷下来,整个餐桌也安静下来。
陛下的母亲就叫这个名字。
纳科伦侯爵迟滞了好几秒,在自己儿子的暗示下才终于明白怎么回事,忙手忙脚乱地解释说是另一个“玛格丽特”,不一样的拼写。
越解释越糟糕,国王的脸色越发阴沉。陛下脸上总是或多或少地带着些笑容,如果他严肃下来,就是真的生气了。
最近两年已经很少有人能看到陛下生气的模样,纳科伦侯爵忽然想起几年前,陛下刚成年时,在元老院大声宣布将一名公爵和两名侯爵押进监狱的情景。
老侯爵肥圆的身体沁出一层汗,口不择言地推脱:“不是我起的名字,是老斯顿的主意!”
格蕾丝和艾伦.斯顿同时惊讶地看向他。
一直没说话的阿伦德尔伯爵忽然开口:“老斯顿给您的女儿起名?我记得那艘载着厄运的轮船是在格蕾丝出生以前沉没的,难道老斯顿是在格蕾丝出生以前就给她起好名字了?”可纳科伦侯爵说,他从前不知道他在这个山庄里有个女儿,是最近才忽然想起来,给山庄女主人写信得到证实后,才匆匆忙忙赶过来的。
纳科伦侯爵明白自己是没办法圆上这个谎了,明智地选择闭嘴。
阿伦德尔伯爵却表现出对这名字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他:“如果是在格蕾丝出生以前就准备了名字,是否还有一个对应的男孩儿的名字?老斯顿告诉过你吗,如果生出来是个男孩儿,他准备给那孩子起什么名字?”
格蕾丝紧紧盯着纳科伦侯爵。
“没有……没有男孩儿名字。”纳科伦侯爵后背的汗更多了,他觉得这个不出名的伯爵比陛下还要吓人。
“哦,是吗?”阿伦德尔伯爵轻笑一声,像是在讲幽默,“可能老斯顿是这样打算的:如果生了男孩儿,就把他留在山庄里,不给您了。”
阿伦德尔伯爵曾对格蕾丝说,一个平民出生的私生子,无论多富有、多有天赋,也会受出身限制,难有辉煌前程。
但其实是反过来的。一个男孩儿,即使是私生子,也可以合法地获得一份不菲的财产,可以接受教育,可以选择是进军队还是进教会。
老斯顿有着聪明的头脑,他一定相信自己的儿子会继承自己的优点,知道他日后无论是做军官还是教士,都能取得一份成就。也许他还想过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和自己一样的商人。虽然海外贸易越来越难做,可他有成熟的走私渠道,永远不用发愁赚不到钱。
但如果是私生女,就最好给她一个好姓氏,再给她准备一份丰厚的嫁妆,才能保证她过上最好的日子。
老斯顿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好,靠的就是高瞻远瞩。今年春天刚开始,他就已经把第二年、第三年的计划都做好了。
他刚得知玛丽怀孕,就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他爱这个女人,也爱她肚里的孩子,想把最好的未来给他们。只可惜那艘船沉得太早。
格蕾丝将视线缓缓地从纳科伦伯爵转向曾经的斯顿夫人。夫人像侯爵一样额头冒汗,脸色极为苍白。这是她头痛病发作的表现,她一情绪紧张就容易这样。
这时艾伦.斯顿也想明白了,不是纳科伦伯爵主动背弃自己父亲生前的嘱托,而是自己母亲说服他改变了主意。
不仅仅是格蕾丝的母亲毁掉了自己母亲的幸福,自己母亲也毁掉了她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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