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纪秋月嫁过来三年了,刚嫁过来那阵家里日子是好的,可没成想沈顺福走了,就艰难起来,连饭都吃不上了,人人都得想法儿干活挣钱,沈尧青就跟她商议先不生。
不然孩子生下来受苦,连大人都得被拖累,奶孩子可不是件容易事,更别说坐月子没滋补的东西,奶ll水可能都不足,所以这三年她一点动静都没有。
况且这事还没法跟人说道,总不能说家里日子不好,养不起,这话说出来,沈尧青都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可那阵日子确实难,不得不这样。
他俩没多说这些,不过沈家其他人是知道一点原由的,可外人不知道,对农户人家来说,娶妻生子都是一道的,她嫁人三年了一无所出,背地里有些闲言碎语,也叫她听了一耳朵去,免不了心里头不舒坦难受。
好在纪秋月很快不低着头了,打起几分精神,卫兰香自知说错了话,特意把她爱吃的菜往那边推了推,说道:“秋月啊,你不是爱吃这个兔子肉,多吃点。”
沈尧青更是没有客气,直接端到媳妇面前了,惹来纪秋月一声嗔怪。
——
太阳落山,又是一天过去了。
夜里不干活,自然是不会长久点灯的,天黑了之后,沈家人各自回了屋歇息睡觉。
陆谷直挺挺躺在床里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不敢随意动弹。
按理来说,嫁人后双儿是要睡在外边的,夜里好防着给夫君端茶倒水,可沈玄青一个人睡惯了,外边挡着个人觉得不舒坦,就将他推了进去。
之前进房的时候,门窗一关只剩他俩,陆谷差点被站在床边高大健壮的汉子吓破了胆。
说起来,他还从未和沈玄青离得这样近,甚至因压迫感太强,他都没敢去瞧沈玄青的模样,直到今日都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大概知道,沈玄青是冷硬凶恶的,但只要不去招惹就好。
至于长相,他忙着小心谨慎讨生活,还得想法填肚子,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在意,更遑论他人。
两人就这么躺在了一起,陆谷连喘气都是轻微的。
夜渐渐深了,后院传来几声犬吠,很快就消寂下去,他以为自己会睁着眼睛一晚,但随着身边的沈玄青没有大的动静,呼吸也逐渐变得沉稳,让陆谷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额角的伤势还未痊愈,让他总感到头晕,身体又因这几年吃不饱亏空了,是以即便白天他睡了一下午,最后还是睡沉了。
第8章
农人一年到头没几天能闲下来的,鸡鸣没多久,山脚下的清溪村渐渐有了人声。
陆谷昨天睡得好吃得好,沈玄青一有动静他也醒了,好歹没睡过头,他不免有些庆幸。
昨天纪秋月和卫兰香的话让他在昨晚睡着之前,弄清楚了自己虽然被卖给沈家,但和那些员外富户家里的下人奴仆是有些不同的,他还要给沈玄青做夫郎。
这事不比别的,他压根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夫郎的一天,是以有些措手不及。
沈玄青起了,陆谷也惶惶坐了起来,生怕被说赖床偷懒。没人教他嫁人后要如何伺候夫君,搭在薄被上的手下意识就攥了起来。
沈玄青穿了鞋下地,对他来说,陆谷的存在是十分明显的,毕竟夜里只有一床被。事已至此,虽说和陆家彻底闹翻了,但陆谷已经是他的夫郎,晾着冷着总是不妥的。
他站在床边,见陆谷紧张不安,连脸色都白了点,头上缠的细麻布因睡了一晚有些松垮,终是让他找到了话,说道:“王郎中说今日要过去换药,起来收拾收拾,趁早上凉快过去。”
陆谷连连点头,又怕自己不说话惹来沈玄青不快,赶忙低声细气道:“好好。”
夫郎胆子比兔子还小,叫沈玄青眉头皱了皱,幸好陆谷低着头没看见,不然非得胆战心惊好几天。
沈家人陆续起来在院里盥漱,连陆谷都在昨晚用上了新盆新布巾,甚至还有洁牙漱口的青盐。这原本也是为了娶新夫郎备下的,毕竟陆文在镇上念过几天书,镇上双儿常用的东西他多少都有些。
在陆家的时候,得花钱买的青盐可没陆谷的份,怕被人说腌臜脏污,他就去折杨柳枝,咬破了来洁齿,亦或是在口中嚼一嚼。
烟囱冒起一缕淡淡炊烟,纪秋月烧了水,顺便热了些杂面蒸饼。
寻常来说村里人一天就两顿饭,除非农忙的时候会吃上三顿,而沈家有两个正值青壮年的汉子,干活多胃口大,连早起都得吃上一顿饭,不然饿着肚子做事没力气。
不过这也是最近日子好了,才能照这样吃,往前两年是决不会的。除了沈玄青沈尧青吃两张蒸饼,其他四人都是半张,这几日大油大荤吃多了,便捞了一碗小咸菜就着吃。
早起的吃食简单,用不着摆桌上筷子,是以纪秋月分饼子的时候直接递进手里,连小咸菜都是拿手捏,几人或蹲或站在院子里就开吃了。
陆谷攥着半张蒸饼,饼子软和温热,等别人都拿了后,他才从碗里捏了小咸菜,学着沈家其他人夹在饼子里,一口咬下去又咸又脆生,倒是和蒸饼无比般配。
这么早就能喝上几口热水吃上东西,连他都有一份,叫陆谷在惶然之余,生出些感激来。
庄稼汉子吃东西少有细嚼慢咽的,再说蒸饼也不算大,沈玄青三两口就解决了,两张饼子也够他早起垫肚子了。陆谷一直在偷偷看眼色,吃得也快,怕耽误了出门的功夫。
“娘,我跟他去换药。”沈玄青跟卫兰香说了声,两人一前一后就出去了。
此时尚早,太阳才刚升起来。
今年夏天比以往热,不过清溪村离山近,早晨还是有些冷意的,但好歹不会让人冻到。
陆谷跟在沈玄青后边往村外走,沿路碰到了几个人。
沈家的事在清溪村传开了,人都有好奇,此时看沈玄青后边跟了个陌生双儿,就猜到是陆家另一个双儿了,便拿眼睛去打量。
任谁摊上这种事都觉得憋屈,也没人这么没眼色凑上前去问,这不是触人家霉头吗,所以只悄悄打量观望。
被人盯着看,陆谷头更低了,要不是他一直能看到沈玄青的腿脚,怕是早吓得浑身哆嗦了。
早起都是妇人夫郎在院子和门口扫洒,男人出来的不多,虽说眼光大多都是朝陆谷去的,但沈玄青察觉到也有人悄悄打量他是何神色。
他不喜被人盯着,于是直坦坦看了过去,还问道:“林叔起早下地去?”
林金虎被抓了个现行,幸好他看的是沈玄青而不是陆谷,还有个台阶下,讪讪挠着头打哈哈:“是了是了。”
沈玄青虽是家常问话,但他一开口有眼色的人就知道收敛了,落在陆谷身上的视线少了许多。两人没停留,出了村径直朝安家村方向走。
——
草药郎中家里,王郎中取下陆谷头上染血的细麻布,重新给糊了草药在额角。
他懂一点把脉,还给陆谷诊了诊,末了摇头叹道:“底子亏空了,别人需十天,你这得二十天才能养好伤,就这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把亏空养回来。”
王郎中有了年纪,见陆谷瘦成这样不免絮絮叨叨起来,还是王阿嬷给他递了个眼色让别说了,他才后知后觉一惊住了嘴,抬头见沈玄青神色不变,没厌弃陆谷才放心。
一般人娶夫郎是为了过日子,庄稼人娶妻都不容易,没几个愿意娶个病秧子回去拖累,再说陆谷还是被人家买回去的,哪能管他养不养身子,没丢出来都是好的。
药上好了就不便再留,回去还有各种事忙,沈玄青问了下次来换药的日子就带陆谷走了。
都说冤家路窄,他俩走的小道是不会从陆家门前过的,谁知却跟杜荷花撞上了,她在村后的野地里挖野菜,往常这可都是陆谷的活。
在她眼里,平白多了个活干哪能不埋怨,嘴里时不时就咒骂几句,不曾想正骂着就叫她碰到了正主。
对沈玄青她是怵的,陆大祥到今天还在床上躺着呢,没人给她出头,所以就算是再怨憎陆谷,她跟那河里的水蚌一样,嘴立马就闭紧了,只在人家两个走远后,她才回头朝地上啐了口。
打女人双儿是最没本事的,杜荷花今日也没撒泼,沈玄青连一眼都懒得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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