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卖要离开,可那个无赖汉子把兔子拽在手里,非要强买强卖,两人差点打起来,他那时个头没成年的无赖高,谁瞅着都是他要吃亏,旁边几个小贩看不下去了,连忙上前拉架,口中嚷着这不是欺负人吗。
无赖汉被众人口诛讨伐,最后多给了五个铜板。
沈玄青满心以为能卖个三十文,却只拿到二十五文,闷着脑袋眉头紧皱回去了,家里一问,虽宽慰于他,说能卖这些他也是顶有出息的,那无赖不过恃强凌弱的地痞之流,只会欺负小孩,叫他莫气到身。
卫兰香因他受了欺负,特意给他蒸了鸡蛋羹宽宽心,还偷偷给了他十文钱让他去买果脯零嘴吃。
丰谷镇大了,那个无赖他们并不认识,就算想打回去讨说法或是出气都没地方找。
沈玄青后来放下了这事,但那天的喜悦和失落比对太“惨烈”,以至他从那以后就长记性了,没到自己手里的钱都不作数的,更不愿在钱到手之前声张,他早晨出门的时候,就没跟家里人说鹿能卖多少。
他跟那个无赖其实前两年还碰到过一次,就在豆腐坊附近,他原先只是路过,一看到那个脸上有颗大黑痣的汉子就认了出来,看到无赖蒙骗七八岁小孩他暗地里摇头,原来真是个只挑弱小欺负的窝囊废。
小孩在河边玩钓到了两条大鱼,用草绳穿了提着要家去,无赖却拦住小孩说要买,一听可以换银钱,小孩眼睛都睁大了,自是愿意的,但无赖却只出三文钱。
这价钱可蒙不住七八岁的孩子,人小孩嘴一撇,就要绕过他,无赖见骗不成,直接上手抢了。
沈玄青在不远处看了个清清楚楚,不说旧仇,单是抢小孩子东西就不是个汉子能做出来的,他便上前喝止了,也顺道报了当年的仇。
往事不再重提,这次得了这么多钱,他心中喜悦自是别的比不上的,原以为十两银子的债要攒到明年五月去,如今就快了。
至于陆谷,他听到八两银子的时候只觉不可思议,一头小鹿竟能卖这么多钱,那得多少个铜板,数都数不过来,当然,最后他看到人家给的是散碎银子,压根就不是铜板,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不可置信的同时他也知道,那是沈玄青的钱,跟他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
但这不妨碍他心里的那点喜悦,私心使然,他知道沈家人得了这么多钱肯定高兴,一高兴就更不会打骂他了。
路过糕点铺的时候,铺子刚开,伙计端着方木盘往柜上陆续放各种糕点,香甜气味从里头飘出来。
陆谷随沈玄青停下了。
“包六片白云糕。”沈玄青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铜钱,数了二十个递给伙计,就从他手里接过了油纸包。
白云糕是较贵的,十文钱薄薄三片,但细腻如凝脂,白如天上云朵,咬一口更是甜而不腻,随后在口中舌尖上化开,叫人回味无穷。
这东西近两年在镇上卖得好,他们乡下稍微有点钱的都会学镇上的吃穿,叫村里人艳羡不已,若是谁家有闲钱了买上这个回去,可是很有面子的。
陆谷曾见陆文吃过这个,一杯清茶两三片白云糕,陆文吃着吃着还要用帕子掩掩嘴,抬手间的姿度确实是雅致好看的,而他别说吃了,连看一眼都要被杜荷花防着,被打发去河边洗衣服。
他其实也不馋这口吃的,因为馋是没用的,只会让人难受,不如想别的。
沈玄青从糕点铺门口转过身,看一眼自己瘦巴巴不爱说话的小夫郎,就把油纸包递过去,说道:“回去了跟娘她们分着吃。”
陆谷可谓是受宠若惊了,即便跟在沈玄青后边出了镇子都还有些不敢相信,小心翼翼攥着油纸包上的细绳。
很轻,但这么点就要二十文,他越发谨慎了。
回来的路上沈玄青走得慢,陆谷不用赶步子了,待两人到了安家村,这次是从镇子方向来,就只能从村前头进,进去没几家就是陆家。
这会儿太阳早出来了,该下地的已经下地去了,家里多半都是妇孺老人。
陆家院门半开着,但没人在院里,也听不到里边动静。陆谷看了一眼就收敛了,低垂眉眼不言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玄青留意到他神情,但见他没有留恋犹豫,心里就踏实了,杜荷花陆大祥那种人是不值得往来的,若无利益牵扯还好,一旦涉及到钱财,照杜荷花那个嘴脸,定然会胡搅蛮缠,越疏远越好。
安家村的人见到陆谷,都知道他被卖到清溪村那边了,正说话的人话头都戛然而止,只用眼睛注视着他走过去。
陆谷性子胆小,虽不大方利落,但也不别扭怪异,从前在村里的时候什么婶娘阿嬷都会小声叫一下,在村里人眼中他不爱说话有点闷,但还算乖巧。
眼下被人这样看着,他就是想喊人都犹豫了,加上已经走过去,哪里还能开这个口。
最后还是碰到素来爽快的秦婶子问他从哪儿过来的,和往日待他没区别,他才能把口张开喊了人,说从镇上来。
秦婶子免不了要看一眼沈玄青,因着陆谷的缘故,沈玄青随他一起喊了声婶娘,秦婶子有些诧异,但还是笑着应了,又听见家里头在喊她,她连忙对陆谷两人说道:“婶子这还有事,就不留你俩说话了。”
这样家常的对话让陆谷从刚才那阵不自在中缓了过来。
草药郎中正在院里晾晒药材,见他记着日子过来甚是满意,好歹对伤势上了心。
乡下人手里没钱,最忌讳伤病,小病小灾扛过去好了也就算了,而总有人一直拖到久不愈才来,叫他这个赤脚郎中每每都要摇头。
拆下陆谷头上的细麻布后,王郎中点点头,说道:“还行,伤已愈合了,不用再包,再吃几天药就成。”
“记着那里皮还薄,千万不能再伤着碰着。”他边配药材边叮嘱陆谷。
这次抓了五天的药,按王郎中说的,吃完再来诊诊脉,若是内里不再气血虚亏就不用吃药了,好生养着,吃些干枣花生什么的。
陆谷头上敷的伤药是王郎中自己上山采的,不是什么名贵药材,包两次不过八文钱,他没要这个。
而陆谷吃的药就得收钱了,因为配的方子里,除了他自己采的药材,还有花钱从别人手里收的。
每次有庄稼人来看病,王郎中都尽量用价钱不贵药效还好的,就能便宜些,但这次陆谷伤在额角流了很多血,加上亏空体虚,都晕厥过去了,用药里不得不添上一味贵的,吃一天的药算下来就得七十文,上次那七天的药,就有四百九十文。
不过这五天的药他把那味贵的药材去了,用旁的替代,一天不过四十文,他最后拢共收了沈玄青六百五十文。
人常说看病拖垮家,陆谷一看花了沈玄青这么多钱,吓得不知所措,大气都不敢出。
第15章
别说六百文,在杜荷花手里的时候,陆谷花六文钱都得挨顿打。
有一次他伤风病了,拖了好几天都没好,整个人烫的不行,就找王郎中开了一副很便宜的药,畏畏缩缩找他爹陆大祥要了几文钱,后来被杜荷花知道了,等他病好后寻个由头就打骂了一顿。
杜荷花心黑手也狠,不打他脸,只挑大腿跟胳膊掐拧,棍子朝背上肚子招呼,拿捏准了他不敢声张,也不敢跟别人亮出伤势,不然他一个双儿,被人看了大腿胳膊,清白就没了。
如今花了六百多文钱,陆谷战战兢兢抬头看沈玄青脸色。
沈玄青带的铜板没这么多,就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
见状王郎中拿了家里的小称,称够六钱再收了五十个铜板,如此就付清了。
陆谷手里接过王阿嬷包好后递过来的药,见沈玄青掏完钱后神色没变,忐忑无比的眼神才稍有安定。
待两人出门又从小道往清溪村方向走,他才听到那个低沉平稳的嗓音。
“伤好了就行。”沈玄青考虑一下,又说道:“钱花了再挣回来就是,拖下去一直好不了,才要真正花大钱。”
尽管跟陆谷之间没什么感情,可以后是要一起过日子的,沈玄青不想他如此惊惧畏缩,大气都不敢喘,要连话都不敢说上一句,那他俩进山的话,跟他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又有何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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