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渐渐沉进水中,有个簪着碧绿玉簪的小脑袋也冒出窗户,他一心一意盯着水面,倒是瞧不见面庞,只见他手腕用力,竹筒摇摇晃晃地装了大半的水。
窗户在船的末尾,恰好是个死角,也就只有角落里的他们俩瞧见个侧面。
眼看他要把竹筒再拉回去时,窗内传来着急的声音:“少爷!让小的来!您小心落水!”
那小脑袋倏地收回,似是被人给拉回去的,多亏他们俩习武,耳力极佳,远远地还能听到他不满嘀咕:“河里有水妖不成?!我不过弄点水养栀子花罢了!”
“哎呀!少爷!您没瞧见码头有人在洗衣服呢,这水会把花给养死的!”
“……真的假的?!快倒掉快倒掉!”
那竹筒果然被扔了出来,渐渐往岸边飘来。
窗边很快也就没了动静。
赵酀放下茶盏,嘴角扯了扯,同样是极低的声音:“余家小姐?”
身边的人,是他亲信邓容,笑了笑,倒是认真说道:“余老爷名余安和,行事向来高调,即便我甚少打听平江府事,也知道余家仅有一子,名为余心乐,并无女儿,此子同样很高调,性情张扬,在江南很有名声,很受追捧。”
赵酀不再多言。
邓容却知,这代表他们殿下已经在思考这件事。
他索性又继续道:“殿下有所不知,余安和的妻子,是程文祥的大孙女。”
赵酀眼露一分兴味:“程文祥为何会将孙女嫁与一介商贾。”
这倒不是赵酀瞧不上商贾,相反本朝商人的地位已是高上许多,本朝开国时极为艰难,若不是开放盐引,经由这些商人四处奔波,又如何充实国库?
偏偏有些人就爱自诩清高,自己没本事,还爱瞧不上这些真正做了实事的。
例如程文祥。
程文祥是礼部尚书,是朝中出了名的“清贵”,鼻子都快要朝天了,连他赵酀都看不上,更何况一个余家。
邓容便翘了翘嘴角,也有些嘲讽地说:“这其中自是大有文章,程文祥曾经收养他们族中一位孤儿,一力支持他读书考学,就连先帝都赞程文祥‘仁厚’,这位孤儿便是现在的程四老爷。
“程四老爷成年后,程文祥为其娶山西林家的女儿为妻,只可惜这位原配诞下女儿便已过世,十多年前程文祥被安排外放平江府,程文祥说是‘喜爱’余安和的人品,将这位孙女嫁给余安和,也就是如今的余夫人。待任满回京,程文祥转头又给程四老爷娶了新的媳妇儿,也是位大商贾的女儿。”
赵酀的手指摩挲着茶盏,心中到底冷笑一声。
这程文祥倒是打的好主意,瞧不上商贾,又贪婪商贾的钱,嫡亲的孩子不舍得,特地捡了个回来,一个又一个地娶,那山西林家也是出了名的巨富。
难怪程文祥能得先帝夸赞,如今又能扒上赵琼,原是一路货色。
他不再看余家船只,这余家到底是与程文祥有所关联。
他赵酀再不济,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总有法子回京,再多人的阻截与刺杀都没用处。
他欲与邓容离开,却见茶楼里进来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身后还跟了名护卫。
少年站在门口,直接高声问道:“此处可有对清和县熟悉,且能说会道之人?”
众人赶忙回头看去,立即有人认出:“哎哟!这不是方才从船上下来的小公子?”
少年笑道:“我哪里是什么公子,我是我们少爷的书童,我们少爷初来清和县,想听些稀奇的,可有人愿意与我去船上?”
少爷??不是小姐???
大家都很失望,但很快他们就振作起来,毕竟那样的船只当真极稀罕,哪怕是少爷,他们也愿意去看看啊,许多人抢着去。
少年很挑剔,选来选去,最终选了三位年轻男子,均是衣着整洁,相貌也干干净净,带三人走前,他又从身后的护卫手中拿来个小包裹,他笑道:“多谢各位善心,只是咱们需要的人有限,诸位也辛苦了,这些便当请大家吃茶,还请诸位不要嫌弃。”
他将包裹递给为首之人,带上那三名男子与护卫便走。
余下的人傻了眼,过了会儿的功夫才打开小包裹,一看,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好大方的人家!
这下茶楼里就更热闹。
赵酀与邓容自是不会去分那银子,而是静悄悄地离开,往着码头相反的方向而去。
余心乐趴在窗边,一手拿舆图,一手拿着本方志,不时又放下书,拿起千里镜看那码头门匾上的“清和县”三字,据说这是位文武双全的武状元所写,他看得是不亦乐乎。
这一路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纵使路过有百般风景,也只能拿着千里镜在船上看。
按理说,余心乐又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大小姐,本不该如此。
这就要说到另一桩事。
此次余家全家迁往京城,是余老爷思索多年的事,原因众多,比较重要,且伴随着余心乐越长越大,也越来越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想送余心乐去京城念书。
说起来,他这个儿子哪里都好,在家能嘴甜哄他们夫妻高兴,在外又能引得所有人唯他马首是瞻,生得好,琴棋书画也堪称是样样精通,当之无愧的江南第一公子!
偏就是不爱读书!
他也不是笨,他就是不乐意读书!
按理说,江南自古以来便是读书圣地,状元有一半出于江南,江南名师自然众多,以他余家之力还怕请不来名师?
他们请了,他们已经请遍江南名师。
每一位名师都被这小子给气走了!
如今江南已经没有名师愿意来家中坐馆,余老爷气得只能准备进京,想送儿子去国子监读书,毕竟读书才是正理,余老爷年少时候倒也有几分读书天赋,无奈老父老母过早去世,他不得不承担起家中产业。
商人到底低人一等,赚再多钱也没用,官就是官,商也就是商,哪天上头看你不顺眼,这银子还不是说没就没?
余心乐是他与妻子的独子,捧在手心里长大,身上有些特殊的地方,他们实在是不放心,他必须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尽力把余心乐推到地位更高的地方。
无奈这小子就是不知道父母的苦衷!
余老爷急了多日,本是打算明年再进京,节骨眼上又出了件事。
平江府的王知府要跟他们余家做亲,要把自己庶出的女儿嫁给余心乐。
别说是余心乐了,余安和头一个不答应。
倒也不是觉得人家姑娘不好,姑娘也可怜,但他们心乐岂不是更可怜?那么玲珑聪慧的一个好孩子,只因为是个商贾之子,就连一个知府都敢这么欺负?!这显然是想要他们余家的钱,又瞧不起他们家!
这就使得余安和更不服气,非要让余心乐当两榜进士。
哪怕是跟王知府撕破了脸皮,余安和也坚决拒绝这门亲事,谁料余心乐这个倒霉孩子,真不知是做了什么孽,他们前头刚拒绝了王家庶女,后头王知府家的嫡出女儿哭着喊着要嫁给余心乐,还说此生非君不嫁。
那位庶出姑娘也是个受宠的,嚷嚷着说余心乐是先跟她说亲的。
这俩姑娘在家里就先打了一架,嫡出的那个到底赢了,两人你挠我挠,据说全部破了相,还闹着要投缳自尽。
得知余家依旧不答应,那姑娘就说要给她宫里当贵妃的姑姑写信,要给他们俩这段天赐良缘赐婚。
吓得余心乐连做好几晚的噩梦,梦里都在被逼着拜天地。
他们家是跟程文祥有亲戚关系,也没少给程家送银子,但是这关系到底有几分亲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反正余家三人都知道,程文祥是绝不可能为了他们跟王家翻脸的。
这下什么也顾不上,余安和带上妻儿赶忙往京城跑。
他们惹不起,躲还不行么!
总归京里路多!他就是豁出去老脸到处求人,他们家也决不能跟王家做亲!
哪料,王家也是觉得面子被他们下了,还非跟他们杠上,一路派了人跟过来,想要拦住他们,也想同他们一道进京,目前应该还没有追过来,但谁知道他们躲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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