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公公伺候不周, 害父皇重病, 儿臣做主放他回家了。”
熟悉的声音, 近在咫尺的容貌,景顺帝瞳孔骤缩,萧则绪几乎从他的眼底看到了倒着的自己。
“你……”
“你好了?”
景顺帝突然后退三步,语气轻颤,眼底全是不敢置信,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害怕。
萧则绪捧着最后的一件长褂,继续靠近他,帮他穿好最后一件,“托父皇的洪福,儿臣好了。”
萧则绪不惊不喜,依旧笑盈盈地同他讲话,他看起来就像从前那个孝顺的儿子一样,静静地站在景顺帝面前,乖巧安分。
不、不可能!
景顺帝抬头,蓦然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眸,突然心头一跳,这个儿子不可能安分的。
景顺帝心中警铃大作,“你什么时候好的?”
“儿臣不知,父皇病后,儿臣好像就好了。”
他笑得人畜无害,看在景顺帝眼底却像是索命的无常。
“既然好了,就滚回你的将军府,朕早已为你赐下了婚事,同夏将军好好过日子吧。”
景顺帝拂袖,又恢复了往日帝王的威严,仿佛这重病的四个月只是做了一场长一点的梦。
“父皇说的是。”
景顺帝看着他低眉顺眼这才心情舒服了许多,想来他被困了这么些日子,就算萧则绪大好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叫康德禄来见朕。”
他习惯性地发号施令,然而整个宫殿没一个敢动的宫人,连福乐都静静地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康德禄到底怎么了?”
景顺帝龙颜大怒,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父皇别生气,福乐,去将炉子上温好的粥取来,父皇大病初愈,吃些东西吧。”
景顺帝可不吃他这一套。
“放肆!康德禄是朕身边的人,你把他怎么了?”
他想摔些什么东西,转眼看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然而萧则绪却知趣地将先前喂药的药碗递了过去。
景顺帝抓着药碗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然而并不解气,更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堵得不上不下。
此时福乐端了一碗清粥递到萧则绪手边,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原本盛怒之下的景顺帝,听到这句称呼更是气得头晕眼花,眼底的怒火比那炉子里的火焰还要旺盛三分。
“你叫他什么?太子殿下?朕怎么不知何时复了你的太子之位。”
景顺帝拂袖摔了那碗粥,啪地一声瓷碗碎裂,里面的粥全洒在了毯子上。
宫内的宫人听见这等争吵声更是吓得将头垂得更低,恨不得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萧则绪却不恼只轻轻地招手唤了两个宫人来收拾了地上的东西。
“父皇病重,朝中无人支撑,自然需要儿臣监国。”
景顺帝怒道:“监国?萧则绪,你放肆!朕已废了你,你不可再踏入朝堂半步,你敢抗旨?”
“儿臣只是为了燕云着想。”
他的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就算朕是死了,朝中还有你两位皇兄,轮不到你来管。滚出去,滚回你的将军府。”
“父皇……”
萧则绪上前一步。
景顺帝却如临大敌,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萧则绪,朕是你的父皇。”
“来人,李廷望,李廷望呢?”
李廷望原是宫内禁军统领,萧则绪入长春宫当天就将人给换了。
“李廷望没有保护好父皇,犯下失职之罪,已经死了。”
“你连李廷望都杀了?你现在是不是要连朕也杀了。”
“你放肆!跪下,朕让你跪下。”
眼看着萧则绪步伐还在逼近,景顺帝如惊弓之鸟,萧则绪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在怀中藏了什么利器,下一刻就能上来要了他的命。
萧则绪眸中闪烁着窗外燃着的烛火,不知在想什么。
他突然后退几步,退到屏风外掀起长袍跪下,脊背挺得笔直。
景顺帝这才舒了一口气,他真怕这个儿子突然狗急跳墙篡位,看来他的胆子还没大到那个地步。
“既然好了,往后安安分分地待在将军府,朕不会再追究你的过错。”
萧则绪跪在屏风外,景顺帝淡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突然抬眸,苦笑一声。
“过错?”
声音清润却带着一丝冷冽,像是狂风暴雪中盛开的寒梅,寒气逼人。
“儿臣何错之有?”
“难道不是父皇忌惮儿臣,故意给儿臣扣了一顶帽子?”
他跪得笔直,直视前方,嗓音冷淡,一字一字极为清晰,抑扬顿挫诉说着所有的不公。
肩线隐在宽大的衣袍之下,金线丝绸贵重带着垂坠感,衬着他有些清瘦的躯体越发单薄,却又异常倔强坚毅。
屏风内的人显然是没想到萧则绪竟这么直愣愣地将话摆到明面上来说。
“难道不是父皇忌惮母后才能卓越,才故意趁她病危要除去她,又匆匆废了儿臣的太子之位,儿臣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丝毫不顾屏风之内的怒火,只淡淡地诉说着所有想要说的话。
“父皇嫌弃儿子雍弱无能,又忌惮儿臣得群臣青眼、贤名在外。儿臣从不知要怎样父皇才会满意。”
连一旁的福乐都吓得急忙使眼色求他别说了,景顺帝几乎处于暴走的边缘,脸色越发难看,所有宫人恨不得堵住耳朵,也不敢听到这等宫内秘事。
然而萧则绪却还在说,门外缝隙吹进来一股子风雪,带着寒气,却压不住帝王的怒火。
“父皇扶持丽妃母子,用以制衡儿臣和二哥,其实父皇打心眼里根本就瞧不上大哥是宫婢所生,即便他百般讨好,却还是对他冷眼相待。看似偏宠二哥、娇惯淑妃娘娘实则却是要将他养废,好抓住他的把柄,废除袁家。”
“儿臣是父皇的嫡子,同样逃不过父皇的忌惮,父皇,还是您只爱金殿上那把龙椅?”
“放肆!”
屏风内突然传来一声怒喝打断了萧则绪的话。
紧接着便是书案被人踢翻的动静,明黄衣袍上的金龙盘旋生威,冷目寒眉,眸中似有熊熊烈焰。
书案咣当倒在地毯上,上面的书籍折子散落一片,吓得所有人扑腾一声跪倒在地,屏住呼吸,丝毫不敢出半点儿动静。
萧则绪抬眸看到注视着那道明黄身影,他这般跪着反倒像极了幼时他就这么高,父皇牵着他的手陪他放风筝,可渐渐的身影便远了。
“父皇……”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
“逆子!你还有脸叫朕父皇。”
景顺帝突然扬手,下一刻就要落到萧则绪脸上,然而萧则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景顺帝的手腕,四目相对。
“你做什么?”
景顺帝怒斥一声。
萧则绪松开他的手。
下一刻,啪——
清脆地一声明晃晃的五指红印落在萧则绪脸上。
萧则绪没躲,他被打得一个踉跄,唇角出血,脊背晃了晃,但很快又挺直了背。
景顺帝怒喝出声:“你别忘了,你是朕的儿子,你体内一半流的是朕的血。”
景顺帝突然大踏步朝里走去,唰地一声,从架子上拔出一柄剑,寒剑锃亮,倒映着窗台的烛火,又匆匆而出,直指到萧则绪额间。
剑刃稍稍用力,便凝出血珠,顺着眉心滑落到鼻尖。
“朕今日便杀了你这逆子,也好过你在这里造反。”
他说的太急,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萧则绪抬眸,眸光闪闪似有水光,他突然一把抓起景顺帝手边的剑刃,也不顾掌心鲜血如涌。
景顺帝瞳孔震颤,后退一步,“你要做什么?”
然而萧则绪却只是抓着那把剑直直地刺入自己左臂,向下狠狠地划了一个口子。
绯色长衫被撕裂开,浓重的血腥气将景顺帝都吓了一跳,福乐瞪大了眼睛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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