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回了京,詹大人也是血雨腥风的。只不过他再没有被贬出去过,全赖连亭给他介绍去了一个好衙门——都察院,也就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御史台。
詹大人和御史这个职业,那真是茶缸遇到了茶杯,完美搭配。整天弹劾这个,弹劾那个,快乐的就像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偏偏他还是言之有物、不怕得罪任何人的那种上奏,今天可以骂杨党里的谁纵容小舅子欺占民田,明天也可以参阉党里的谁与寡嫂不清不楚。
反正就一个原则,谁的面子也不给,他眼睛里就容不下一粒沙。
而皇帝上位后,这些年为了开辟官场言路,正好提出了不以言获罪的新规则,詹大人也就顺风顺水的走到了今天。
弹劾成功一个大案,他就升半级,如今已经快要成为都察院的老大了。
詹家兄弟成了名副其实的衙内,再不是当年外舍里任杨乐欺凌都不太敢回击的小角色。只不过他们自己还是觉得自己更像民生,因为他们亲爹就是这么铁面无私、刚正不阿,是真的一点便宜都不会给家里人占的,哪怕是他的亲儿子。
说真的,比起小时候,长大后的詹二对这样帮理不帮亲的父亲不是没有过怨言的。
也因此,在刑部整理到父亲的资料时,他才会如此开心。迫不及待和最好的朋友们分享了他爹当年不少峥嵘岁月时的糗事。
没有谁是一下子成长起来的,詹大人年轻时也干过很多傻事,最严重的一次他甚至进了诏狱,差一点就出不来了。也就是在那一次里,廉大人为了捞他被贬去了晋地当官。
其实当时一起被贬的还有另外两个朋友,他们一共四个人,年少轻狂时,在书院里还有个“武陵四杰”的头衔。他们是同一年拜入的书院读书,又一同参加了和光三年的科举,廉深高中探花,其他三人也都在二甲之内,风头一时无两。
那真的是一个风起云涌、群星璀璨的时代,二百一十六名进士中,光因擅长诗文而出名的就有十数人。
如今这些人中,有些虽然已经远离了官场,却成为了文坛的一代大师。有些人甚至已经去世了,却留下了足以传诵千载的名篇。
其中与詹大人关系最好的三人,一个廉深已经官至刑部尚书;一个弃笔从戎,戍边北疆,从小兵重新做起;还有一个下场最惨,全家发配了宁古塔。如果算上詹大人当年的一路南下和廉深被贬晋地,他们四个人可以说是天各一方,都没落得什么太好的下场。
这也是和光三年的进士们最真实的写照,除了向杨党低头的廉深,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当然,如今詹大人重新爬起来了。
但让詹二觉得有意思又不敢继续推敲的是,自从廉深坐稳了刑部尚书的位置后,这些年逐渐有不少和光旧案被推翻,虽不是人人都沉冤得雪,却至少不用再受偏远之地的苦寒,只要能坚持到现在还活着的人,都七七八八、零零散散的回了老家。
说这里面没有廉深的手笔,詹二都是不信的。因为这不是一件两件,是件件都与廉深有关,且件件都被处理得悄无声息。
如果不是詹二整理档案时为了打发时间一一细看总结,他甚至未必能够看出这些被隐藏的很好的蛛丝马迹。
不过,詹二也有些怀疑到底是不是廉深做的,毕竟在清流派都已经没有了的今天,廉深依旧在被不少过去的清流派诟病。哪怕是那些他救了的人,都未必念着他的好。如果真的是他做的,詹二想不明白这位刑部尚书到底图什么。
图别人骂他吗?
第103章 认错爹的第一百零三天:
思前想后,詹二最终还是没把他的发现和盘托出,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很不得了的事,在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之前,最好不要妄言。
他甚至对自己都没有那么自信,并不觉得他的推断就一定是对的。好比,如果真的是廉深做的,那为什么至今还没有人发现?整个刑部不能就他詹二一个闲人吧?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廉深做这些实在是太分散与隐蔽了,也就最近两年,他当了刑部尚书之后才开始变得频繁了些。高官不会去整理档案,小官又未必会知道档案上的哪个名人是哪一年考取的进士,他们甚至有可能都不知道廉深是哪一年的进士。
詹二也是因为他父亲才知道的这些,又在档案上看到了与父亲同一书院的两个旧友才意识到了不对,然后又重新进行了多轮的排查与核对,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出这些人。
但真的太巧了。
巧到詹二都在怀疑,廉尚书不会是故意让他发现的吧?他发现了之后又能代表什么呢?有太多可能与疑问了。詹二甚至产生了他不该继续查下去的想法,虽然他真的很好奇。
詹二与众不同的沉默,并没有引起好朋友们的怀疑,因为他哥詹大的抱怨声已经压过了一切。
如果说詹二在刑部的历事是一场大型洗冤录,那詹大在礼部就是渡劫了。
“尤其是当与你共事的人是杨乐的时候。”
小时候的杨乐就是个熊孩子,还只是单纯的比较讨人厌,长大后那就是无耻了。他既学会了杨党的颠倒黑白,也学会了家里人的强词夺理。
这里就要先说一下,礼部的历事采用的是结对子的师徒制,也就是说,每个监生都会被分配一个师父,由师父带着进行口传手授式的指导,既是传道受业解惑,亦是一种责任到人的管理。作为这一届监生中的第一,詹大理所当然被分到了仪制司从五品的黄员外郎手下,其他人的师父都只是六品的主事。
但由于今明两年礼部需要筹备的大型活动太多,人手严重不足,这一届的师徒制就不再是一对一,而是一个师父带好几个弟子。
詹大在听说这个改变时,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然后,果不其然的在黄员外郎的弟子里看到了杨乐。同一个师父的弟子,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个团体的,做的好了一起夸奖,做不好了一起挨骂,他们天然是一个共同体。
但想也知道的,一个小组一起做某件事,就总会有人偷懒摸鱼,有人什么都不懂还仗着背景颐指气使,亦或者有人只有嘴上说得好听,在上级面前把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但实际上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一直在窃取、压榨小组里其他成员的劳动成果。
杨乐就是这个“有些人”,他还不是其中的某个,而是所有特质的集大成者,天灾级别的存在。
偏偏他还特别无耻,犯错的时候甩锅一流,得表扬的时候抢功抢的仿佛整个小组只有他一个人在努力。
詹大自然是不可能吃这种亏的,但与他同为黄员外郎的其他弟子就没那么幸运、也没那么聪明了,最近大家对杨乐的非议越来越大。最可怕的是,杨乐还会倒打一耙,他抢先去和黄员外郎告状,说其他人背后中伤于他,毁了他的清誉。
“哈,他杨乐什么时候还有清誉了?”甚至攀扯到了他们这是不利于内部团结,那大帽子扣的,全然忘记了大家生气他的原因是他先惹到了别人。
也不对,杨乐不是忘了,他就是故意的,一个既无耻又恶心的人。能吵得过就吵,吵不过就开始硬掰,用各种荒唐可笑的所谓大道理来试图从道德层面压制别人,反正错的只可能是别人,不可能是他。
“他多无辜,多可怜,多倒霉啊,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在针对他。”詹大反讽道。
詹大这么生气的原因,倒也不是单纯的为别人打抱不平,而是因为黄员外郎拿詹大当斋长,黄大人平时比较忙,有什么事都是单点找詹大传达。现在内部出现这种不够团结的声音,黄大人就希望詹大能够尽快解决。
他不问缘由,也不关心对错,只希望不要被礼部的其他同僚看了笑话,要求这些监生能安安生生的完成整理档案的任务即可。
简单来说,在詹大这里,没完没了的整理档案都不算什么烦恼,真正的烦恼是人际交往。尤其是还有个搅屎棍杨乐在场的时候。
絮果却有不一样的想法,他提出了一个新颖的理解角度:“既然黄员外郎不关心是非对错,也就是说他不仅是不关心杨乐耍手段,也不关心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詹大现在是整个礼部监生里的领头羊,他想收拾一个孤立无援的杨乐还不容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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