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听鸿手指动了动,带来一点点痒,道:“师娘每天给我送饭,不会饿着我的。”
句羊道:“那睡得好不好?无不无聊?”
祁听鸿笑道:“我一天到晚,吃了睡,睡了吃。有时候师兄过来和我聊天,也不无聊。反正根本没反省到。”又说:“这话可不要告诉我师父。”
句羊又问:“那你想不想我?”
祁听鸿收回手不答。句羊说:“我给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锁一解开,祁听鸿飞跑出来,紧紧抱住句羊。句羊只觉背后那道目光更凌厉了,浑身一僵。祁听鸿咯咯一笑:“你怕什么?我这半个月有汏浴的,身上干净的,你不要僵。”
句羊想:“你师父盯着呢。”但没有讲给祁听鸿听。祁听鸿又说:“我想死你了。”
句羊说:“这半个月我在和你师父商量呢。”祁听鸿道:“商量了什么?”
句羊笑道:“我出一只阉鸡,你师父不响。出一只鸭,不响,一只鹅,不响,鸽子,不响,就这么商量的。”
祁听鸿笑得前仰后合,说道:“难怪最近吃这么补,都是你送的。还送什么别的?”
句羊道:“送你师父棋谱。”祁听鸿道:“他应该喜欢的。”句羊又道:“还有你师娘,你师娘喜欢听戏吧。”
祁听鸿讶道:“连这个你都晓得了?”句羊道:“偶尔听见她哼一两句,就知道了。”
两个人在门前越贴越进。又是春天,又是夜晚,真正是花前月下。祁听鸿悄声道:“那怎么办?你送她什么东西?”句羊笑道:“没有送她。我送蔺无忧一套能排戏的小人偶,叫他演给你师娘看。”
祁听鸿靠在他怀里,身体火热,鲜活,说话时每个字,落在他耳边,也像春风一样是暖的。说:“那我师父高兴没有?”
句羊道:“你师父说,他说动你啦,你迷途知返,不要我了。”
祁听鸿惊得跳出来,说:“你不会信了吧!”句羊不答。祁听鸿辩解道:“虽说我师父师娘没亏待我,但我每天每天想你,饭吃不下了,觉也睡不好,每天都不高兴。”
刚一见面,句羊就瞧出来,祁听鸿已经清减了一大圈。句羊又心疼又好笑,说:“这算什么?”祁听鸿大方道:“算相思病了。对了,我去告诉我师父,我病得不行,快放我出去吧。到时他一心软,指不定就同意了”
句羊说:“不好。”祁听鸿想了想,也说:“的确不好,他肯定会更操心。”
身后跟着的郇潜静悄悄离开了,没有出面去撵他们。句羊和祁听鸿又讲了几句体己话,最终说:“放心吧,明天再来看你。”
此时他满心以为,郇潜真正看见他们两个情真意切,不会再阻挠了。只消明天好好谈一谈,郇潜总能够明白的。
第89章 唐人传奇(全文完)
句羊仔细斟酌过:
第一,根据郇潜徒弟性格来看,郇潜应该喜欢开朗的、率真的年轻人,不喜欢太阴沉或太闷的。
第二,郇潜经常教训蔺无忧,觉得他捣鼓话本和跑去茶楼说书,都是在不务正业。因此郇潜应该喜欢踏实能干的。
句羊自己私底下衣服,除了中衣之外,一件颜色亮的都没有。多年暗处生活,叫他穿鲜艳衣服,他就觉得别人盯着他看。太显眼了。
这在第一点上就已经不合格。为了讨好郇潜,应该作出一些改正。
之前他们逃下山,包袱里装有祁听鸿的衣物,还有一件披风。但若他真穿这个去见郇潜,恐怕会把郇潜给气疯。
考虑到这些原因,句羊首先找了一家成衣店,问掌柜:“最近时兴什么打扮?”
掌柜捧出几件曳撒教他试,夸他:“相公穿这个合适。”句羊低头打量自己,却哪里都不合意。
锦衣卫的飞鱼服制式也是曳撒。成衣店里的几件,尤其绣花、底色是红的,穿在身上活脱脱就像是锦衣卫。句羊在宫中做事时,和锦衣卫多有不对付,也不愿意穿得像他们。
掌柜又给他试了道袍,试了文士爱穿的青袍、斓衫。句羊同样嫌不满意。这种打扮像蔺无忧,显得太游手好闲了。
试来试去,掌柜也很不耐烦,问他说:“相公究竟中意什么样衣服?直说出来,我也好找。”
句羊道:“要鲜亮的,要看起来有事做,比较靠谱的。”
掌柜于是抖开一件红的圆领袍子,说:“穿这个合意吧?”
这件像话一些。句羊特意问掌柜:“这颜色合适我么?”
掌柜道:“相公一表人才,穿这个是最最好看的了。”句羊虽不轻信,然而以前祁听鸿也特别夸过,说他穿红好看。他也就动了掏钱的念头。
掌柜端来一面铜镜,让他看镜中自己。虽然只照得到衣领,但他墨发墨眼,的确和红色十分相称。只是这袍子越看越眼熟,他好像收有一件差不多的。
再花钱买就不值当了,句羊歉别掌柜,回客栈一翻包袱,果真找到这么一件红袍。
他从紫禁城逃出来,一共就带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片雪卫值夜的黑衣,是他离开时穿在身上的,另一件就是这件袍子。片雪卫人手一件,是为朝廷命官之常服。
囿于种种原因,常服从未穿过。那天句羊回一趟片雪卫,见这袍子新崭崭的,又念及祁听鸿看他穿公服的眼神,鬼使神差,就把这件带走了。没想到这会儿能派上用场。
句羊换上这件,心里仍旧很是忐忑,好像有什么事是他没考虑周到的。
但用常理推断,红色肯定是不沉闷了,朝廷命官也肯定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想必郇潜会满意。句羊也就压下不安的感觉,上山前去小事不见居。
他没考虑到的事体是:其时庶民婚娶,为了显得隆重,新郎官往往租一套官员常服穿戴。他扮成这样上门,不像去讨郇潜欢心,反而像是去迎亲的。
哪知上到山顶,远远就看见郇潜大马金刀坐在篱墙之外,屁股下垫着一沓花花绿绿小书,都是他送过去的棋谱和话本。看见他,郇潜喊道:“句羊小子,这些东西都还给你,以后也别再来啦!”
句羊愣道:“为什么还我?”
郇潜眼睛底下挂着深深两道乌青色,估计整晚没睡。他叹了口气,招招手叫句羊过来。
句羊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疲惫,也是和他挑明以后,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温和。
心底的不安感觉愈来愈重了,句羊走到门口,听他说:“句羊小子,这么多天以来,我真的看明白了。你是个好小子,不是个臭小子。”
句羊不答,郇潜也陷入沉默。良久,郇潜说:“可我昨天晚上,无论如何睡不着。一想到鸿儿这辈子要跟个男人度过了,好好的逍遥神剑,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永远偷偷摸摸的,永远被别人当娈童,我就怎么都睡不着。”
句羊仍旧不响,郇潜又道:“句羊小子,听我一句劝。世上没有人能长久过这种日子。我听无忧讲了很多,分桃那个,最终失宠了吧。断袖那个,还是有娶老婆。”
要是一口否认,显得像他不在意祁听鸿似的。然而没有人比他更惶恐。但要是不否认,又好像同意郇潜的话了。句羊觉得嗓子里像含了沙子。
末了句羊说:“我和祁听鸿都长大了,晓得自己在做什么。”郇潜哼道:“我活了一个甲子,看你们仍然和看小囡一样。”
句羊又说:“我和他都会武功,不会轻易受人欺负。”
郇潜一哂。就连句羊也觉得自己答得太无力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哪里是武功强就能够解决的事?
说到底,郇潜的问题不难回答,只是他说不出口。
祁听鸿能够坦坦荡荡,连他的份一起说,我们从未害别人,所以别人爱怎么想,与我们是无关的。而句羊瞻前顾后,想这想那,反而没有勇气替祁听鸿认下苦果。
郇潜道:“句羊,请回吧。就当是老头子我的错处,看不得小辈干这种违背祖训的事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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