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了三遍《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咒语,应文和尚起身道:“多谢各位。”
祁听鸿道:“你说有两件事体,还有一件是什么?”
和他猜的一样,应文垂眸道:“是喜平,喜平不太好了。我这些天求医问药,京城有名大夫问遍了,都不敢治。”
三就黎拖长声音道:“然后呢?”
应文道:“听说贵盟有个苗疆来的神医,想请他来看看。”
三就黎哼道:“喜平是谁,那个死太监?不看不看。”
应文低声下气,又道:“无论治不治得好,只要来看,酬金请你任开。”
三就黎冷冷一笑,说:“救方尚书那回,黎某人是缺钱不错。那时候陛下不给,现在要给,黎某人却不缺钱了。”
应文和尚一咬牙,跪在地上,朝三就黎重重磕响头。恐怕除了太祖朱元璋、他父亲朱标,还没谁得他跪过。然而武林盟众人都不愿扶他起来。齐万飞虽然觉得不像话,也没出言阻止。一连磕了十几个,额头前面一片乌青,三就黎说:“二千两银子。”
应文和尚看到希望,眼睛不眨地应了。三就黎又道:“应文大师,黎某人再问你三个问题。”
应文和尚同样应了。三就黎指了三个人说:“黎某人一直好奇,要是喜平不在,陛下究竟记不记得我们名字?若能答得出我们三个姓名,黎某人就跟你去医病。”
应文和尚一愣,说:“你……你姓黎。”
三就黎笑道:“黎某人要是不姓黎,难不成姓金?”
应文和尚道:“你是苗人……你是三就黎。”
三就黎道:“对啦。”指指薄双,又说:“她叫什么?”
应文和尚默然不语。三就黎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陛下跟喜平要她唱曲子助兴来着。陛下好好想想。”
应文和尚低下头,想了好半天,嗫嚅道:“这是薄双女侠。”
三就黎不置可否,最后指着句羊说:“他叫什么?”
应文看了一眼,脸色顿时煞白,颓然道:“我、我是当真不认得了。”
他不可能认得句羊。三就黎本就是故意刁难他,作势要走,应文和尚慌不择路,趴在地上一下下又磕起响头,额头磕破了,鲜血长流。三就黎到底看不下去,长叹一声,收拾药箱,叫他带路走了。
过了两个时辰,三就黎背着药箱,又踽踽回来了。金贵迎上去问:“黎老哥,治不好啦?”
三就黎啐道:“治不好的话,我跟你姓好么?”
金贵说:“三就金,不太好听吧,不像苗人了。”
三就黎气得要揍他,被众人赶紧拉开。问起情况,三就黎眉飞色舞道:“真是连我都吓一跳,那个死太监,肚子破了一个大洞。”
薄双笑道:“以前神剑夸你神医国手,黎神医,治不治得好?”
三就黎磕巴一下,反而不敢吹牛了,老老实实说:“治得好。”
见大家仍旧好奇,他从药箱里翻出来一卷丝绳,说:“这个东西治得好。”
祁听鸿拿起来一看,好像和普通丝线也没甚差别。众人传阅一遍,都认不得。丝绳回到三就黎手上,他得意道:“这是蛛王吐的丝做的。”
金贵登时眼馋了,直勾勾看着蛛王丝。三就黎把它收进怀中,又说:“像缝衣服一样,把死太监肚子缝起来,他就死不了了。”
祁听鸿感叹道:“真厉害。”三就黎顿了顿,说:“当然了,想不到狗皇帝挺会照顾人。他天天给死太监擦药,擦身子,洗床单,洗衣服,否则死太监早就发烧,变成真正的死太监了。”
祁听鸿心想:“难怪了。我在县学天天洗衣服,手上也没长冻疮。应文大师这几天就长了许多。”
三就黎话锋一转,把药箱里草药针刀全部拣出来,笑道:“不提他了。大家看看,这又是啥?”
三就黎的药箱是竹子编的,类似书生背的书箧,但还要更大,足有半人高。拣出来上面一层东西,底下满满叠了一层又一层的纸片。三就黎举起一张,给众人看,只见纸上是:
大明通行宝钞一贯。
底下写:户部秦淮印造。大明宝钞与铜钱通行,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银二百五十两,仍给犯人财产。
看看日期,这是洪武年印的。金贵艳羡道:“黎老哥,医个死太监,能得这么多银子。”
三就黎道:“赌债还有欠么?”
金贵忙不迭点头,说:“最近手气不好,欠着呢。”
三就黎似笑非笑道:“还说不说我是甚么,三就金?”
金贵道:“黎老哥,求你了,我是黎贵,好吧!”
三就黎从箱里抽了几张,塞进金贵手中,说:“喏,拿去玩。”
看见这么多宝钞,醉春意楼总算不复之前的愁云惨淡。祁听鸿微笑道:“欠薄姊姊的一千两,现在还得起了。”
三就黎默不作声,把宝钞一叠一叠搬出来,换进一个带锁的大木箱子。
句羊忽然走到他身后,说:“黎前辈,别动。”在他腰上抓了一下。
三就黎猛地直起腰,嚷嚷道:“你干什么,你摸神剑的腰,我是不管。摸黎某人干什么?”
句羊不答,走到祁听鸿身边,说:“跟我来。”祁听鸿懵懵懂懂,和他回了厢房。句羊说:“我要走了。”
祁听鸿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句羊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排纸雁,是他刚刚从三就黎腰带里拿到的。纸雁每只大小均匀,姿态好看,比句羊当时剪的漂亮不少。用的是澄心堂纸,洒金,有盘龙暗纹。他把纸雁翻过来,背面只写了四个字:
病危速归。
第64章 离恨(二)
祁听鸿三两步退到门边,插闩,说:“你不准走。”
句羊还维持那个给他看纸雁的姿势,手伸在前面。祁听鸿走回来,劈手夺过这只纸雁,揉作一团,丢进纸篓。他本来想直接撕碎的,还是没敢这么做。
句羊无奈道:“你听我说……”
祁听鸿根本不要听,打断他,喃喃地说道:“反正你不准走。”
句羊当真闭上嘴。祁听鸿死死看着他道:“句羊,我们对你还算好吧?”
句羊点点头,祁听鸿说:“你受伤了,黎前辈给你治好。住在这里,薄姊姊也从来不短你吃穿。”句羊又点点头。祁听鸿说:“金贵总给你说好话,送你东西解闷。谭先生送你一幅画。”
他列举这么多人,却不提他自己,害怕知道自己也劝不动句羊。看到句羊不为所动,他登时心头火起,着恼道:“你晓得吧,你在我们这里,是做人质,做犯人,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句羊微微勾起嘴角。祁听鸿心想:“他笑什么?燕王病危了,对他肯定不好笑。要分别了,这个好笑么?”
原本他最爱看句羊笑,觉得坚冰融化,东君降临,和平常是两种风度。这会儿他却觉得想不明白,觉得心底绞紧了一样难受,在句羊肩头使劲一推。句羊退了一步,顺势坐在床沿。祁听鸿又想:“他这个脾气,要是真的犟起来,反而不好办了。还是怀柔一点好。”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句羊,你留下来。我去和他们说,不把你当人质了,以后怎么对我,一样地怎么对你。”
其实武林盟众人根本懒得看管句羊,甚至任他自己跑出几十里,去明王寺追祁听鸿,没谁真把他当犯人看。
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因祁听鸿实在慌了,想不到别的条件可以谈。
句羊幽幽叹了一口气,祁听鸿紧接着说:“我、我也会对你好。不会像刚才那样,不会发脾气,不会骂你了。”
仿佛为了验证这句话,祁听鸿俯下身,光影一晃,在他嘴唇蜻蜓点水地亲了一口。
句羊偏头躲了一下,又叹道:“祁听鸿。”祁听鸿忍下眼泪,心想:“他一直把朱棣当义父,一直听朱棣的话。突然叫他改换门庭,他肯定不习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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