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川今年四十有六,善画草木,笔艺精密,据说很得先皇赏识。吴誉则更年轻一些,才刚三十出头,画风多变,为人圆滑和善,却是真正的主事之人。
距离万寿节还有十几日,也不知这两位画师对于贺寿图是个什么章程,问清楚了,他也好尽早准备起来。
而至于给皇上绘制画像的事。
萧偌本着能拖就拖的原则,便不打算主动提起了。
早膳比较清淡,萧偌胃口还好,用了半碗莲子粥并两块松仁饼。
考虑到今日可能需要作画,早膳过后,萧偌换了件深色衣裳,简单梳了发,身上也未带太多配饰,只在腰间压了块蟠螭纹的青玉坠子。
“公子,”铃冬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拧着眉头道,“您这一身也太素净了,怎么感觉还不如明棋穿得鲜亮。”
正在叫人收拾碗筷的明棋闻言一愣,连忙摆手。
“姑娘这说的什么话,小的就算穿一身花儿在身上,也比不过萧公子啊。”
“再者说,咱们皇上原本就不喜身边人穿得太过鲜艳,小的倒觉得公子这衣裳选得好,一定能叫皇上另眼相待。”
“行了,”萧偌笑着摇头,“另眼相待就罢了,我就是怕作画时溅一身墨点在衣袖上,等到画完就换下来了。”
明棋是刚分来他身边伺候的太监,做事细致,手脚麻利,就是性子活泼了些,和铃冬凑在一处,活像养了两只麻雀在屋里。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萧偌领着铃冬出了玉阶殿。
景丰宫与康仁宫紧临着,只走几步便到了,然而刚迈进宫门,邱辰便满脸歉意地迎了过来。
“萧公子来得不巧,太后昨晚没睡好,早上心神不宁的,已经到小佛堂里念经去了,最少也要两个时辰才能出来,您……”
“不碍事,”萧偌笑了笑道,“我看院子里的荷花开得不错,正好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做,便先在这里看看荷花吧。”
眼下才辰时初,这会儿去找两位画师也不方便,不如等一等太后,即便最后见不到,也不至于叫外人挑出错来。
“成,”邱公公连忙点头,“那您先瞧着,小的给您拿茶水点心来。”
康仁宫里没有池塘,荷花都是养在水缸里的。
铜鎏金的大缸足有半人多高,四边镶着兽首,内里是满满的荷叶花苞,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萧偌坐在石桌边上,清早的风有些凉,带来阵阵的荷花香气。
他半眯着眼睛,正觉得有些困倦,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
“唉,这不是萧大公子吗,我才离京两天,你居然真跑到宫里来了!”
大呼小叫的是个年轻男子,一身沙绿色的织金罗袍,正是琮王世子虞齐瑞。
琮王是先皇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如今正在戌州镇守边关,长子虞齐瑞幼年便被抱到太后身边教养,待遇几乎与皇子等同。
虞齐瑞个性张扬,为人却很是仗义,之前在岳家族学时与萧偌关系不错,三年前也正是因为有他帮忙,萧偌才能顺利离开京城。
“世子。”在宫中见到好友,萧偌也有些惊喜,连忙起身。
“行了,”虞齐瑞拍了拍他的肩膀,豪爽一笑道,“咱们兄弟两个,用不着这样生分,我刚刚问你呢,你不是在聿州和什么菊老竹老的拜师学艺吗,怎么忽然回京来了?”
“是和梅老学画,”萧偌无奈纠正道,“而且也没有拜师,梅老让我先回家乡画六幅画,如果能叫他满意了,才肯正式收我为徒。”
梅老是当今堇朝最有名望的画师之一,画法纯厚雅正,不过老人性情古怪,轻易不肯收徒,萧偌磨了他三年,才在上月里勉强让他松口。
萧偌会忽然回京,一方面的确是为了解决和皇上的陈年旧怨,一方面也是顺带完成梅老交付给他的任务。
只是可惜,最近事情太多,对于梅老让他画的那六幅画,萧偌依旧一点头绪也没有。
“萧兄厉害,”虞齐瑞一脸的肃然起敬,“为了拜师,居然不惜冒险回京,舍生忘死,在下实在是钦佩。”
“世子这是何意?”萧偌疑惑,总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他回京的确是冒了风险没错,但听对方的意思,似乎还有什么别的内情。
“你当真不知道吗,”琮小王爷望了望四周,凑近过来,神秘兮兮道,“三年前对皇上出言不逊的那个岳征荀,已经被打断手脚,流放到西北边关去了。”
萧偌顿时皱眉。
岳征荀是岳家旁支出身,当年在族学里常常与萧偌作对。
那日若不是他故意叫嚷出帕子被偷一事,萧偌也不会被激怒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不过这位岳家公子并没有同萧偌一样离开京城,而是依旧留在京中,等萧偌回来时,已经再听不到对方的消息。
“是因为族学那件事?”萧偌不确定道。
“不不不,没那么简单,”琮小王爷摇着头道,“那个岳征荀虽说只是旁支,但父辈懂得经营,一直搭着主家的关系呢,皇上起初非但没有罚他,反而待他极好,甚至叫他在上六军里担了个闲职。”
上六军负责京中及皇城内外的守卫,油水极足,岳征荀自觉有主家做靠山,行事肆无忌惮。
没想任职不到半个月,便由于玩忽职守,误将一名歹人放进了宫中。
琮小王爷嗓音压得更低:“那歹人身手敏捷,惊扰了太后,还伤了两名侍卫,最后被当作刺客诛杀……这一回,就连太后也保不住他了。”
萧偌依旧疑惑,不明白岳征荀获罪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琮小王爷唉声叹气,对好友的愚钝很是心急。
“这么说吧,这次回来之后,你有没有觉得皇上对你的态度还不错,非但没有与你为难,反而处处关照。”
萧偌迟疑着点头。
关照谈不上,但昨日皇上的确帮了他一回,入宫后也没有与他计较泼洒颜料的事,甚至还给他安排了玉妃曾经的宫殿。
“这就对了!”琮小王爷一拍掌心道,“皇上往后估计还会对你更好一些,待你完全放松警惕了,便会故意引你犯错,不仅让你万劫不复,还叫旁人都觉着你是罪有应得。”
“允你入宫只是第一步,这剩下的磋磨,恐怕都还在后头等着你呢。”
萧偌吸了口凉气,不敢细想对方刚说的话。
心底忍不住安慰自己,那人是一国之君,按理不该如此心胸狭窄才对。
然而这两日,无论皇上的态度也好,总管公公董叙的态度也好,都似乎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如果琮小王爷说的是真的……
“你也不必急着反驳,”虞齐瑞叹息摇头,语气越发高深莫测,“左右你如今已经进宫了,且看下一次相处时皇上如何对待你便是了。”
半个时辰后,从康仁宫出来,萧偌心事重重。
与其说他是被虞齐瑞说服,倒不如说对方今日一番话,正印证了他原本最坏的猜测。
行到半路,总管公公董叙忽然迎面走来,手里小心捧着一个食盒。
“哎哟,老奴刚去玉阶殿没瞧见您,估计您是给太后请安去了,绕了一圈,碰巧在这儿遇见您了。”
“公公,”萧偌不解望着对方手中的食盒,“可是皇上那边有什么吩咐?”
董叙笑容殷勤:“没什么大事,就是御膳房新做了蟹黄酥,皇上尝着不错,便叫老奴送过来一盒,给萧公子尝尝鲜。”
说罢将食盒递给一旁的铃冬,铃冬还迷糊着,见萧偌没有反对,只得将食盒接了过去。
“公子?”
目送董叙离开,铃冬满头雾水,见过赏珠宝玉石的,还没见过直接给赏吃食的。
这一大盒子的蟹黄酥。到底是什么含义。
“别想太多,先回去吧。”萧偌安抚道,心下却不由得浮现起虞齐瑞说的那些话。
……这剩下的磋磨,都还在后头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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