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诅咒国破绝后,塔尔汉焉能容忍,他肥壮的躯体从轿撵中摇摇晃晃站起,因为起得过猛,要不是被侍从扶了一把,差点栽了个跟头,他一脚踹在侍从身上,然后怒而拔起自己的金刀拖着刀柄朝广场中央走去。
“高炎定,你死到临头还在嘴硬,今日用不着别人动手,我要亲自把你砍成两段,丢到大漠喂狼,再将你的头颅送到你们中原皇帝手上,让他好好掂量掂量,要是不把半个中原划归我戎黎有所,明朝北风所过之处,就是我戎黎的猎场。”
高炎定笑道:“塔尔汉,如今的你还提得起刀么?恐怕把它从刀鞘里拔出来已经耗尽了你所能,你还是乖乖坐回你的轿撵上去,让你的儿子们选出个先后强弱再来与我一较长短。”
“兀那小儿!”塔尔汉一声暴呵,勉力提起金刀,刀刃的一面被金乌最后一抹辉煌照亮,浑厚坚硬的刀身却透不过一丝光,在高炎定这个角度看来像是一片厚重的乌云将西沉的太阳遮挡了大半。
然而这片乌云不过两息就坠落了。
塔尔汉的身体内外亏空得厉害,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率领铁骑与高炎定有一战之力的戎黎大汗了,金刀举起又落下,刀刃将地面劈裂,刀尖深深扎入裂缝中,整把刀都在簌簌震动,震得虎口麻木地疼。
高炎定笑得伤口崩裂,“塔尔汉,你真的连刀都提不动了,还想杀我?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塔尔汉脸色赤红中透出灰败,如同强弩之末,不过是凭着一口恶气强撑罢了。
他单手拔刀,然而金刀纹丝不动嵌死在地下,他怒吼数声试了几次都不过是在做无用功。高炎定的讥笑在耳畔回荡,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他怒急攻心身体剧烈地颤抖不止,下一瞬突然倒地不起。
“大汗——”
“父汗——”
戎黎人呼啦啦地蜂拥上前,将塔尔汉搀扶到轿撵上。
侍从见他面上犹如蒙了层石灰,气息微弱,不论怎么叫唤都只阖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朝周围嘶吼道:“快传巫医——快——”
巫医阿癸拏挤开人群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全数灌入他口中,然后盘膝坐倒在轿撵前,嘴里念念有词,开始祈神祷告。
过了一炷香时间,不知是那碗药起了作用还是阿癸拏信奉的神真的有求必应,塔尔汉悄然转醒,面色有了两分血色,只是说话不够利索,没说上几个字就剧烈咳嗽起来,仿佛五脏六腑都挪移了位置。
侍从一边紧张地给他拍着背,一边喊道:“水!快拿水来!”
老妪站在人群外,像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将一切看在眼底。
这时,一个奴隶打扮的孩子托着银盘从她面前飞奔而去,银盘上放着一只装清水的金壶。
塔尔汉身边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那奴隶孩子身材幼小,压根挤不开这群大人,还差点将金壶打翻在地,他急得直跳脚,忍不住高声喊道:“水——水来啦——”
大王子先前离得远,又因为伤了胳膊,还被二王子几人挤兑,没能第一时间占据到最前面的位置,他站得巧很快听到了小孩的叫嚷声,立刻喜上眉梢。
第96章 大汗暴毙
大王子走到奴隶小孩面前,恶声恶气道:“把水给我!”刚说完未等孩子反应就一把将水壶从对方怀里抢了过去,然后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的身材像是怀揣着尚方宝剑,将横在前头的几个兄弟大臣一一挤开,凶神恶煞的脸上强行装出悲伤的神色,假哭道:“父汗,水来了。”
许是方才老五的做派让他有了灵感,也想来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他把几个侍从呵退后,打算亲自为塔尔汉喝水。
大王子让自己的部下扶起塔尔汉,自己将壶嘴塞到他嘴巴里,然后倾倒壶身。
他笨手笨脚的,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计,第一次喂自己父亲喝水,喝下去多少不清楚,但所有人都看到塔尔汉胸前的衣襟湿了大半,咳得比方才还要撕心裂肺。
差点被自己儿子喂的水呛死的塔尔汉抖着嘴唇勉力吐出一个字“滚”,五王子见此立刻将碍事的大哥推搡开,将喂水的活计接手过来。
好在这个儿子还算靠谱,塔尔汉的嗓子润了润后舒服了不少,但身上依旧无力,像是浑身的精气神都被一下子抽干了似的,只剩一具绵软的皮囊。
二王子叫嚣道:“我现在就去砍了那狗贼!死到临头还乱吠!中原人果然都是下贱胚子!”他说得正义凛然,仿佛塔尔汉身体的恶化让他多么痛心疾首。二王子的眼睛在那把被人捡回来象征王权的金刀上反复流连,他渴望汗位,渴望权势,为此有一个隐晦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想要用这把刀将高炎定以及他的父汗兄弟全部送上黄泉。
他被欲望操控着,不知不觉地游离到看守金刀的勇士身边,伸出了自己的手。
“二哥你做什么!”殊不知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他的几个兄弟立马出言阻止。
事态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几个王子拉锯中谁都不肯退让,一旦有人冒头,其余人就会迅速将其按下去。
而十来个贵族王公还在激烈讨论,究竟是继续这次的屠王祭祀,还是先把高炎定收监等塔尔汉身体恢复后再行处置。
众人各怀鬼胎,僵持之际,谁都没发现塔尔汉面色突变,红润迅速凋敝,印堂嘴角变成乌紫色,他痛苦地翻着白眼,紧紧揪住自己身前的衣襟,然而胸腔如同一座荒谷,被北风不断贯穿,从而发出鬼哭般的可怖呼号。
只是他周遭人声鼎沸,盖过了秋日傍晚的风声,也将他弥留之际的呼救彻底淹没。
第一个察觉到塔尔汉不对劲的是方才被老妪刻意针对后一直心怀怨怼的宠妾。她趁众人不备,偷偷靠近轿撵,来之前她让侍女在自己脸颊上扇了两巴掌,既不会肿得太过影响自己的美貌,又能确切地看到上头的指印。
她眼角噙着泪,编贝似的皓齿轻咬红唇,任谁见了都得赞一句我见犹怜。
这些年她还从未受过那样的欺辱,她铁了心要那不知羞的老女人吃点苦头。
可谁知,当她小心翼翼地撩开轿撵上垂挂着的纱帘,见到的却是一副令她头皮发麻,魂归九霄的惊恐画面。
“啊——”
周遭因这道尖利到几乎捅破穹窿的惨叫变得静悄悄的,只有秋风裹着灼热的余温和沙土发出细微的琐碎声。
数十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她身上,此时女子蜷缩在角落,俏丽鲜明的五官因为惊惧变得狰狞割裂,毫无美感可言。
众人狐疑地顺着她藕臂所指的方位看向轿撵中歪躺着的塔尔汉。
只见他眼珠暴突外翻,像是清水中混入了泥沙变作浑浊不堪的土黄色,更可怖的是,他瞳孔紧缩犹如针尖,初看之下竟不似人的眼珠。众人顿时慌了神,可不论怎么推搡叫唤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面皮上覆盖着一层黑紫色的阴翳,如同带了一张不祥的面具,四肢透着青灰,嘴角和胸前的裘皮上黏着一大片暗红的血。
阿癸拏用手指凑近塔尔汉的鼻子试了试,又贴近他的胸膛听了听,然后朝众人摇了摇头。塔尔汉死了。
众人短时间内还无法消化这个突兀的事实,只能面面相觑地互相打量着彼此,并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诚惶诚恐的影子。
最终还是大王子和二王子两人打破了沉默的死寂,发出咆哮般的嘶吼。
“父汗怎么会死!”在还没确定继承人的当下怎么就能死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癸拏垂手站在一旁,图腾几乎将他整张脸都覆盖住,连眼皮这种脆弱的部位都被青黑色的颜料浸透,导致他不管做出怎样的表情,再浓烈的个人情感都会被淡化,只剩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氛在他周身缠绕不去。
面对质问,他不慌不乱地曼声回答道:“禀殿下,大汗是中了剧毒。”
众人低呼出声,中毒?怎么会中毒!
大王子眼中爆出狠厉的光,下一刻就将阿癸拏揍趴在地上,他脚上穿着的皮靴子是用上好的三层野兽皮革缝制而成的,分量颇重,他一脚踩住阿癸拏的胸膛,令对方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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