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尽(17)
他略一思索,现下他去找白梨花太招摇了,肯定会让何茹起疑,便打消了去后院寻白梨花的计划,露出一点笑意来:“让何小姐见笑了,何小姐若是不嫌弃,赏颜来我恪王府坐坐?府上的茶肯定比这儿的好。”
何茹也没想到陆开桓会邀请自己,她看着陆开桓那双墨海般沉静的眼,不住又红了脸庞,攥着裙角,小声道:“好,好啊。”
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何府千金,哪里是稀罕那一口破茶,不过时情窦初开的少女,喝什么都是甜罢了。
陆开桓是单独来的,没有带车夫和马车,于是两人便一起上了何府的马车,一道去了恪王府。
推门入府,何茹看着两旁栽着的桃树,打趣问道:“别人宅子里都种些茉莉杜鹃,怎么到了恪王这儿,种起这最不起眼的桃花树了?”
陆开桓眼底凝起些温柔的神色来,他的目光缓缓滑过那些桃树,最后轻声道:“因为喜欢。”
因为他喜欢。
何茹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进了厅堂,陆开桓吩咐下人泡一壶方先生前些日子送来的新茶,他亲手为何茹沏了一壶。何茹倒是个自己会找话说的,也不嫌陆开桓闷,自顾自地说起同何将军一起到塞外跑马,看大漠炊烟,陆开桓就托腮在一旁听着,突然何茹停下,问道:“殿下会跑马吗?”
陆开桓上一世马术在突厥练得极好,他的骑射是拔也亲自指点过的,可陆开桓一笑,撇了撇茶叶,道:“不怎么会。”
有和何茹一起去跑马的功夫,他倒更愿意和孟笙待在一处。
“那,那我教你呀,我爹爹……”
“吱嘎——”
推门声截断了何茹剩下的话,然后一个熟悉的嗓音柔柔传来:“子真,你看我带回来了什……”
剩下的话,在抬眼见到黄衫女子后,全数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陆开桓心知不妙,连忙赶在何茹发怒之前抢了话头:“孟笙,先退下,有什么事过会儿再说。”
孟笙面色僵了僵,但他还是顺从地垂下头:“是,殿下。”
何茹也不好意思再多加斥责,只好在看着孟笙离去后,有些赌气地道:“恪王对手底下的奴才还真是够好的。”
陆开桓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眉头微微皱起来:“他不是……”奴才。
话到一半,陆开桓顿了顿,还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他和孟笙暧昧的关系,暂时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陆开桓并不是怕这会对他声明有损,也不是觉得和孟笙在一起是丢人的事情,他只是怕孟笙会被千夫所指,甚至还会被有心人利用加害……与其如此,倒不如让别人真觉得他们就是一对主仆。
何茹皱紧眉头,追问道:“他不是?”
“他不是有意的,是我向来随意惯了,”陆开桓抬手,为何茹再添一盏热茶,“你说,你可以教我跑马,然后呢?”
第二十六章•妒忌
那天何茹聊得来了兴致,很晚才走,孟笙就待在自己的屋子里,再没有出来过。
陆开桓将人送到门口,折回身去了隔壁,那屋子里没有燃灯,木雕格子里黑黢黢的,与天上浓重的夜色融为一体。
他想了想,还是抬手轻轻叩响孟笙的房门,轻声道:“笙儿,睡了吗?”
里面没有回答。
陆开桓搓了搓手,等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孟笙,你要是没睡,就出来见我一面,把想说的话说清楚,你想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绝不欺瞒一句。”
孟笙向来就是这个性子,从来都是懂事得让人心碎,他最擅长的,就是将所有的事情都默默咽下去……尤其是那些难过的,委屈的,从不会朝人说。
微风徐徐,明月皎皎,只有一只停留在屋檐上的雀儿鸣叫。陆开桓的手在门上摩挲许久,终还是退了两步,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夜,有人辗转难眠,合眼便都是佳偶天成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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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茹约了两次,陆开桓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去马场。这些日子孟笙倒是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平静得很,陆开桓想了想,还是将人带在身边,一起去了马场。
这个岁数的何茹,还是天之骄女,人生顺风顺水,根本不知道失意两个字该怎么写,更不必说那些黯然的情伤与失望。小丫头做事风风火火的,招呼着陆开桓过去,牵给他一匹乌云踏雪,自己上了另一匹浑身雪白的马,侧头笑着调侃:“上马总不要我教你吧?”
陆开桓被她逗笑了:“好歹我也是个皇子,你当我那些骑射课全部都拿去睡大觉了吗?”
说罢,他拽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姿势很是潇洒自如。
孟笙没有进去马场,他远远地站在围栏外,在刺目的日光下看着说笑嬉闹的两人。他看见何茹穿着一身束紧的窄袖骑装,乌黑的发用带子随意扎了,垂下的丝缕碎发贴着脸颊,一根特制的小牛皮鞭子盘卷着收在手掌心,浑身上下都闪着那种明亮鲜活的光彩,便越发觉得自己面目丑陋,形容可憎。
他垂下眼,静静地盯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苍白细瘦,因为太用力地攥着围栏,青筋横生,顶得上层薄薄的皮肤凹凸不平。
这就是妒忌吗?
——真是丑陋不堪。
孟笙恍惚地靠着围栏,猛烈的阳光使他眼前晕出一片片紫黑色的阴影。空气在此刻似乎变得稀薄,令人连喘气都觉得困难,每一丝从肺里抽出的气,都带着直抵心脏的痛。
何必呢,他这样劝着自己。
孟笙闭上眼,眼帘遮盖住那一片灿烂景象,他唇边泄出一声疲倦的叹息,半晌无力地喃喃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
耳畔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这草长莺飞的五月竟似兜头泼下一盆冷水,让人遍体生寒。
命里无时,莫强求。
……
陆开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何茹“教”了一个下午,他前世倒不知道,原来何茹是个这样有趣潇洒的人……嘉安帝对皇后仅有的记忆,都是些极差的,他记得那个女人嚣张跋扈,对他也常年冷着脸,甚至在床榻之间,也总喜欢冷嘲热讽,言语如刀,字字尖锐,弄得陆开桓极其厌烦,最后连踏入皇后的宫殿都不愿意。
这一个午后,他对何茹改观了不少,同时也不由开始沉思,如果何茹一开始是这样爽朗的女子,那么最后杀死这个少女的人,其实是他……这一世做不成夫妻怨偶,有个这样的妹妹,倒也是很好的。
何家来了传话的奴才,说是何将军催着小姐回去,何茹便先随着婢子走了,陆开桓将马带回马场,四下寻了许久,才在一棵树下找到了闭眼酣睡的孟笙。
他垂眼一笑,脱下外衣盖在孟笙身上,然后轻轻将人抱起来,带回了恪王府。
自那天后,恪王府与将军府走得很近——不仅何茹会常常来恪王府,找个由头将陆开桓约出去,陆开桓也常拎着方玉生搜罗来的好酒,找何大将军豪饮。陆开桓酒量虽不算最好的,但他着实是最能装的,哪怕喝得胃里翻江倒海,面上也不露一丝不适来,常常是与孟笙一起出去后,被孟笙扶到墙角去吐个昏天黑地。
推杯换盏之间,陆开桓渐渐也多了与何大将军聊些政事的机会,再加上何将军看得分明,每每这个年轻人来的时候,何茹脸上掩不住的笑意,他也就愈发喜欢这个青年了,对陆开桓多有赏识之意。
陆开桓的酒量越来越好,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那些烈酒,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去。清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终于,有一天,何将军先开了口,他问:“恪王殿下,抱负远大,可是想要老臣助您一臂之力?”
此时已是炎炎七月,陆开桓手一抖,差点将酒泼在夏衫上。
庭院中一时寂静下来,夏蝉长嘶,叫得人心里烦乱无比。陆开桓抬头,对上何将军的视线,手心里全是湿黏的汗。他竭力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将军猜的不错。”
前世陆开桓来寻何将军的时候,刚从突厥回来,身份低微,也没能打听出何将军的喜好,莽撞地登门,自然是吃了闭门羹。那时候的陆开桓心里满是仇恨,他学不来长袖善舞,只是靠着一股恨劲死命地熬,一次不见,那就去五次,十次……熬到何将军终于忍受不了,把他放进府。不过那过程十分艰难,耗了整整一年,却没想到这一世竟如此顺利,甚至这个话头,都是何将军先提出来的。
“陆开桓,老夫就直说了,老夫欣赏你的才能,也看中你身上的沉稳,你所求的大事,我也明白……”何大将军低笑一声,然后将目光投向不远的何茹,“但是我向来不喜欢帮着外人做事,若是殿下有意迎娶小女,那便是姻亲。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自然帮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此话一出,三人面色皆是一变。
何茹连忙跑过来,拽住何将军的手,面色涨红,娇嗔道:“爹!你说什么呢!”
陆开桓抿唇,然后缓缓吐出铿锵的两个字来:“不可。”
孟笙站在他身后,目光复杂。
何大将军与何茹皆是一怔,何将军根本没想过陆开桓会拒绝,何况是这么直白的拒绝。陆开桓的话令他顿感羞辱,何将军双眉紧皱,每个字都是熊熊怒火:“怎么?恪王还嫌小女不够配您?”
陆开桓缓缓摇头,他站起来,弯腰作揖,诚恳道:“何将军,请您相信,我绝无此意!若是我和何茹成亲,说起来,其实高攀的应该是我,我应该感谢何将军看得起我,毕竟在京城,想要来何府提亲的公子太多了,我其实算不得贤婿的首选。”
“哼,你还知道?!”
“但是,何将军,我不能娶何茹,若是这桩姻缘成了,最后肯定会伤害何茹,这样的结果,是谁也不愿见着的,”陆开桓顿了顿,“此事我心意已决,若是何将军提些其他的要求,但凡陆开桓有的,必定竭尽所能地满足……”
“不必了!”何将军大声喝道,“来人,送客!”
陆开桓回头,对孟笙轻声道:
“孟笙,回府罢。”
同样的错,他不会再犯第二次了。
第二十七章•情衷
两人从何府出来,孟笙看着何府紧闭的两扇大门,心底也乱七八糟的,和陆开桓一起上了马车,一路上,他都显得很沉默,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两人抵达恪王府,下马车时,孟笙才小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陆开桓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你今日……”